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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到风景看透 (香小陌)


  睡着了。
  双眼紧闭,头用力摽住门框,不然就滑下去了。
  周遥怔愣看着,屏住呼吸走过去。他找了一条毛巾,叠吧叠吧,卷成一个虎皮蛋糕卷的形状,小心翼翼把瞿嘉的头托起,想给垫住脖子。
  瞿嘉动了一下,下意识就靠过来,一歪,就靠到周遥身上了。
  “嗯……”周遥赶紧托住这个头,以身代替门框。
  瞿嘉就靠他腰上,还动了两下,在周遥的腹肌上找到一块最舒服的位置,贴住了,安静地呼吸。
  周遥搂了这人的头,悄悄抚摸鬓角头发。
  他一只手遮在瞿嘉脑门上方,帮忙遮住灯光。
  瞿嘉这人是不是做着梦也有潜意识?两只手就摸过来了,环抱住周遥的大腿。
  周遥:“……”
  然后,有一只手从后面,毫不客气地戳了他后门儿,从没被外人摸过的处|男田。
  “啊!”周遥被戳得一蹦高,一下子推开对方,“你手贱啊?”
  瞿嘉露出个疲倦的笑模样,舌尖轻轻舔过下唇。私仇得报,终于摸到周遥屁股缝那里,就那里没有大块肌肉,软乎乎的。
  “你什么时候醒的?”周遥说。
  “没醒。”瞿嘉重新合上双眼,恢复方才的打盹姿势,枕住门框。
  周遥再次把人抱了,小声说了无数遍,嘉嘉你回家去睡觉吧,回家吧,去睡觉吧,我送你回家吧……
  瞿嘉说,你也赶紧回家。
  “你再不回去,你妈该误会了。”瞿嘉突然说,“以为咱俩又那样儿,在我们家干坏事呢。”
  “坏事儿咱俩以前没干过吗?”周遥反问。
  “那不一样。”瞿嘉说,“我明明没干,我就不想让你妈误会。你回去吧,周遥。”
  “……”
  本想傍晚抽空写个功课,结果把空闲时间直接睡过去了……
  瞿嘉在自来水龙头下面狠狠地搓脸,冲水,把自己搓醒,浇醒。
  晚间店里很快又上人了,外面愈发喧闹,瞿嘉把简易折叠桌椅从后面拉出来,搬到门口街边,摆开大排档的阵势,卖夜宵。周遥就像个跟屁虫,也不废话,帮瞿嘉去搬桌子椅子。
  然后,周遥就搬了小板凳,坐在店门口,一根一根地往钎子上串肉。他也就会干这个了。
  串完一盆肉串就递给瞿嘉,撒调料酱料,瞿嘉再递进窗口。窗口里瞿连娣戴着帽子手套,穿着黑色的厚塑料布围裙,正在烤鸡胗、羊心和牛板筋串串……
  周遥那晚也看见老王了。
  王贵生带了几名工人,很晚才下班也过来吃夜宵。这人仍穿着惯常的白色跨栏背心、大裤衩子和凉鞋,操着大厚嗓门儿大摇大摆就来了,一看就是熟客。
  王贵生往窗口打个眼色,就算打招呼了,瞿连娣“呵”了一声。
  王贵生说:“来一盆肉串,六瓶啤酒,其它你看着上吧。”瞿连娣说:“肉可以吃,酒就别喝了你不是开车吗?”
  王贵生“咂”了一声:“管得还挺多。”瞿连娣白了一眼:“嫌我管多了你甭来啊。”
  王贵生讪笑:“哎呀,这不是出门一打方向盘,顺路,就拐过来了么……就喝一瓶行吧?”瞿连娣拎过一瓶冰镇北冰洋:“就这个,别的没有了!”
  俩老家伙,又开始一捧一逗的京味儿相声,让旁边那俩小的枯燥无聊的串肉串和腌肉串活动都变得有滋有味,像看戏一样。
  王贵生拎着那瓶北冰洋,悻悻地一回头,周遥坐板凳上就没憋住,“噗”得一声。
  “叔叔好,您又来啦!”周遥一脸坏笑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哦,好,你也来了。”王贵生说。
  “您来这店干吗啊?”周遥笑着,“您就是来喝汽水的?”
  “好学生,那你来这店干吗的?”王贵生反问,“你是来串肉串的?!”
  周遥不吭声了,王贵生笑着从钎子上撸下一大块牛板筋。
  他们的店面就在大马路边,街面上车水马龙,肉串的香气裹着浓烈的汽车尾气和烟尘。路口红绿灯不断变换着颜色,车辆走走停停,涌向远方。
  一辆豪车压向马路牙子,溅起漆黑一团的积水。露天桌椅坐满了穿着随意举止粗豪的食客,灯火衬着喧哗,下水道铁篦子上堆积着竹木钎子、西瓜皮和各种生活垃圾……
  瞿嘉弯腰擦掉一张椅子上的麻辣烫红油汤,腿上就被溅了几滴水,幸亏抬头及时,不然那车就溅他一脸黑水!那辆七座的奔驰房车斜插到路边,前轮霸道地骑上便道,想从人行道抄个近路,前方路口堵车了。
  这晚也是巧了,奔驰车里的人摁下车窗,一抬眼:“不就是那家店……‘五芳’。”
  瞿嘉抬头瞅了一眼,没说话,又是老蔡家媳妇。
  “唉,把你桌子挪一下,我们过。”老蔡媳妇说。
  瞿嘉一指马路,该走哪您走哪去,然后继续擦他的桌子。
  “算了,不跟你小孩儿一般见识。”老蔡媳妇也没想惹事生非,把车窗升上来,才升到一半,这眼尖的一眼看见桌上坐的是哪位。
  “王、贵、生!……哈!”老蔡媳妇一乐,“又是你。”
  “吃串?”王贵生回头,在桌边很豪放地敞腿一坐,“过来一桌吃啊。”
  “拉倒吧你……你自己吃吧。”老蔡媳妇冷笑,“我还嫌不干净,我怕拉肚子。”
  “是,您一家子现在是高级人儿,吃不惯老同事老街坊这一口。”王贵生瞅着这位熟人,“也不住咱们厂分给你的房了?听说搬到燕莎旁边大别墅了?”
  “王贵生你少提这些。”老蔡媳妇道,“牛羊肉一股腥膻的,我原来就吃不惯。”
  “带腥膻的才好吃,才香呢。”王贵生说。
  “你就是奔着这股腥膻味儿来的吧?”老蔡媳妇嘲讽道,“三天两头就往‘五芳’这个店里跑,你算干吗的?你是店主么?”
  “老子是店主家属行不行啊?”王贵生很浑地一乐,仰脖儿喝掉了半瓶北冰洋。
  “呵呦,”老蔡媳妇皱眉,“你是‘家属’?说话可真够老不正经的!”
  俩人在堵车的三分钟内闲着斗嘴,越斗越欢,声音就越来越大。瞿连娣在窗口盯半天了,实在没憋住,撩下肉串就出来了。
  斗什么呢?
  “我怎么老不正经了?”王贵生说。
  “你跟瞿连娣老不正经,厂里熟人都怎么说你们呢。”老蔡媳妇嘟囔着。
  “老子单身离异,她也单身离异,都单身我俩搞对象怎么不正经了?”王贵生歪着头大声说。
  “……”瞿连娣用围裙擦擦手,一声不吭又赶紧往回走。
  “哎你别走,你给我回来。”王贵生叫住瞿连娣,勾了勾手掌,“那谁媳妇,不然我今天跟你正式介绍一下,这,我对象。”
  周遥仍然坐他板凳上,瞿嘉就坐在旁边台阶上,两人坐成了一对雕塑。
  两人一模一样表情,半张着嘴看着。
  “老子现在,是她男、朋、友。”王贵生对老蔡媳妇一乐,“行了吧?”
  “喝瓶北冰洋都能喝高了……”瞿连娣脸上不太好意思的,“发什么疯啊你?……”甩开手赶紧走开了。
  老蔡媳妇脸色也不自在:“你俩真般配,挺好,骚到一窝去了。”
  “老不正经的是你,你和老蔡你们两口子吧?”王贵生今天确实未饮先醉,眼眶发红,逮着机会亦是借题发挥,“老蔡在厂里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人不错,晚节不保让你这婆娘给拐带坏了,带沟里去了!
  “你坐这辆车怎么来的,你那大别墅怎么来的?”王贵生把汽水瓶子往桌上一掼,“你闺女真嫁给香港大老板啦?……就你这爱显摆的排场,喜糖发了吗,婚礼呐?你们家办事儿了吗?”
  周遥和瞿嘉都听傻了。
  毛儿没长全的半大小子,不谙世事太过天真,顿时觉着自己真幼稚,以前好像都没听说过这种事。
  “嫁个屁啊,在我们这些老家伙面前摆谱牛气,谁不知道你们家的骚事儿?挺个大肚子嫁都没嫁出去呢。”王贵生很不厚道地甩出真相。
  老蔡媳妇面色通红,气爆了,揭下贵妇的面具,隔着车窗大概是又扔了什么东西,想让老王闭嘴。
  老王闭嘴也没用了,华服已被无情地揭开,底下藏的一群虱子全跑出来。
  “我跟瞿连娣我俩单身谈个对象,我们俩光明真大不怕人说!”王贵生点上一根烟,“您那位香港姑爷离了吗?就没可能离么,你们家是人家二奶都不止了吧,三奶、四奶吧?丢人不丢人?!”
  话不投机,半句都多,早已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变革与改制就是一道残酷的分水岭,在原本铁板一块的工人群体之间割开无法弥合的裂痕。这道裂痕逐渐分裂,铁板就裂成两块大陆,越漂越远,不可能再融合。
  分流的人群也渐行渐远,大家终究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走不回来了。
  各桌的食客哄然喧哗,有人喊“真丢人”!也有人喊“开着您的大奔快滚蛋吧!”
  奔驰房车喷着尾气,在暗夜里划出依哩歪斜的仓皇的印迹,在一行路灯的注视下落荒而逃……
  老王出马,一人就顶一家子,三句两句就把瞿连娣在厂里多年的老冤家斩于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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