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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不住 (它似蜜)


  时湛阳还是哈哈大笑,伸手出窗,给他鼓掌。
  而另一边,邱十里的“时郁枫照顾守则”也交代得差不多,最后他叮嘱霍英:“一定要注意雷暴天气,最近下雨都不打雷,真正打雷的时候小枫会非常反常,白天还好,尤其晚上,你多陪陪他。”
  “他跟我说了,他会烦躁什么的,”霍英严阵以待,“我会陪着他的,你放心。”
  邱十里拍拍他的肩膀,又道,“陪他躺着最好,让他抱着你。小枫小时候有只小黑狗,打雷天气他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就抱着小狗睡,”看着霍英的表情越发怪异且茫然,他又解释,“不是说你像小黑狗啦!是说你们现在的关系,他应该不会排斥你。”
  “我们现在的关系?”
  “说直白点?”邱十里无辜道,“就是恋人关系嘛!老大和我都支持哦!”
  霍英钉在地上,中午的风吹得可真热,他飞快地想:这下好了吃不成坦白饭也没问题了可是邱十里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自己晚上偷偷钻时郁枫被窝动静太大被发现了?
  他最终只问:“你俩什么时候知道的?”
  邱十里已经在往车子那边走,准备回去开车了。他背对着霍英摆摆手,“太早,不太记得!”
  最终霍英和时郁枫并肩站着,目送那辆大奔远去,向着码头的方向,天上云波翻滚,白得浓艳又鲜丽。他越发觉得时家各位都是神奇人物,又不住想,太早是多早?他怎么老觉得自己像是昨天刚开始恋爱呢!


第13章 都是夜归人(3)
  “不好意思,夜间持续有雨,所有上岛的航班都取消了,您等明天吧!”
  霍英的证件和钞票被从窄窗里递了出来。
  码头的售票大厅里人迹寥寥,白炽灯光也是死寂。因为这场突降的暴雨,人们都很默契地在屋里缩着,少有人来这儿碰壁。
  但霍英不得不碰,他必须得回去。也就是这么寸,他前一天下午离岛,今晚就赶着回来,居然就这么遇上了变天,好一个电闪雷鸣风雨夜。他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把时郁枫一个人放在家里。
  偏偏那小子还不接电话,手机座机都是,不会岛上通讯设施被雷劈坏了吧?或者小时同学变成狼人之类的出去乱跑了?邱十里的叮嘱,还有时郁枫的那点特殊体质让霍英越想越在意。他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坐着等雨停,雨伞顶不住,他就在码头里的小超市买了件厚雨衣,套严实了,冲入外面愈发浓密的雨幕。
  他记得每逢这种极端天气,海岸边的小废港总会有不怕死的船户趴活,前年有一阵子连天下雨,他用这种私人船运过紧急货,运输成本是平时的三倍。别说三倍了,三十倍也行。手机套上塑料袋,霍英打开手电筒沿岸边走边照,很快找到一艘中型渔船,封闭的船舱内,只开了一盏隐蔽的灯,船员都对巨大雷暴见怪不怪,是干这种事老手了。
  交了六百块钱,霍英才被放进去。只见还差四个位置就满客了,在座的都是有急事的人,船主还不肯开动。
  霍英好声好气地问:“照这架势,咱不是越往后雨越大吗?您早开也早收工。”
  船主看样子没什么耐心,“没坐满我就开,亏本你赔哦!”
  霍英心说您赚钱这么黑还好意思跟我说亏本,狗叫几声都比您靠谱!他强压住心里的烦和憋屈,微笑道:“好,我赔!”
  于是他又交了两千四,把剩下四个座位买了下来,在全舱惊异的眼神中,成了本船英雄。
  有人和他攀谈,聊聊天气,聊聊着急上岛干什么,带着刻意放松的紧张。霍英却没心思跟他们聊天,礼貌地应了几句,很快就戴上耳机装睡。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随着小船逐渐深入海面,信号已经没了,而闪电照彻船舱,雷鸣忽然爆开,狭小的空间闷得很热,人们身上的雨水变成潮气,这一切都放大了海浪给人的震荡感。
  或者说是恐慌。
  航程预计三个小时,这才二十多分钟,身体不好的已经开始吐了,小孩在哭,女人也就跟着哭,满头大汗。对于霍英来说,虽然这种不稳定感远远比不上赛道上因极速而带来的失重,400公里每小时的情况下,车直接飘起来,他都能淡然处之上弯道。但他现在还是忍不住错觉——他们这一船人,就好比是一粒白米,在无边无际的滚水里颠簸飘摇。
  呕吐物的味道弥散开来,一阵阵刺鼻。霍英开始听Suede的歌,想时郁枫的面容。想不起来,他就打开手机盯着照片瞧。他也不知道这给自己带来的究竟是安心还是更多的焦虑。只是突然很后悔,要是自己昨天没走,不就没这些破事了吗?
  他就可以好好地待在家里,像邱十里说的那样,让时郁枫抱着,陪着他。
  然而更让霍英觉得无计可施的是,这趟他离开,还是必须的。他得去给某些更破的事儿做个了结。这些破事起因于三年前那场事故之后,他的右跟腱在反物理的刹车中落下了后遗症,快跑之后都会剧痛,左手的三角骨也裂了口,或许还有更多没发作的炸弹在等他,总之霍英的身体是跟不上F1的强度了。
  这是医生说的,霍英本来不信,在岛上住着,恢复一年的时候,邱十里曾秘密带他去富士山赛道上试过一次,用的不知道谁的车。车不新,配重和转向都比不上他自己调的那辆称手,但霍英很兴奋,他绕着那不算崎岖的赛道一圈一圈地开,惊喜地发现习惯的速度还在脚下,无论是风速,还是那种美妙的失重,猛烈的离心力……霍英深知自己没有慢下来太多。
  于是他咬着防火头套疯狂地笑,在只有他一人的赛道上,他重新存活,他忘乎所以,以至于当旧伤的剧痛击中他,失控的危险感袭来时,他还是不愿停。
  邱十里似乎看出他的异常,在耳麦里不停地叫他停下,停下!霍英最终还是刹住了油门,第五十七圈过后,轮胎已经磨得快要只剩骨架了,他踉跄开进维修站,技师立刻围上来。他们看见断掉半截的拉杆,以及霍英手套上的鲜血,一句话都说不出——
  经验丰富的老技师们从未见过谁用的力气大到掰断拉杆,参差尖头嵌进手心,扎进肉里,血水渗透那么厚的手套,居然还在开。
  邱十里则大叫着“你疯了吗”,冲上来掀开他的头盔,拽开他的头罩。霍英没什么表情,嘴唇灰白,只是坐在烫得冒烟的车里,看着烈日之下邱十里的愤怒。他的跟腱已经疼得站不起来,他的左脚已经只能习惯性地踩油门了。没有人再出声,僵持了几秒,像是有什么忽然崩开,霍英眼中滚落泪珠。
  他慌忙用鲜血淋漓的手去捂脸,肩膀收起来,剧烈抖动,他就像婴儿想躲回子宫一样缩在这辆精疲力竭的赛车中,他是圆桌骑士,拎着断剑,靠着病死的战马。
  这是无声的恸哭,是压抑的、将死的恸哭。一群大男人,围着曾经的世界冠军,居然都流下眼泪,他们都在法拉利的顶级车队里给这位英俊友好的王牌干过或大或小的活,也都记得他的斐然,所以他们哭。只有邱十里没有红一下眼眶,他把所有人都赶走,自己扶着霍英出来,席地坐在赛道边,陪他喝酒。
  邱十里了解霍英这种人,和时湛阳类似,他们最不想要的就是同情。
  “你刚才的单圈速度,还是世界第一。我接手车队一年多了,根本找不到第二个你。再没有了。”邱十里给他敬酒。
  “我不开了。”霍英随手摘了手套,牵动稀烂伤口,他用伤手举起啤酒,和邱十里碰杯。“拜拜。”他又笑,脸上是泪痕和血迹。
  不远处的富士山云烟袅袅,群樱盛放。
  一句放弃而已,比想象中容易出口太多,可做起来竟是那么难。日子太平静了,住在岛上就像生活在暖意洋洋的鱼缸里,而倘若没有飙升的肾上腺素,霍英大概活不下去。他也死了心,知道自己现在这样重返F1赛场是不可能了,无论是硬的身体,还是软的舆论,一年过去各类小道消息还在蔓延。说他和厄里亚素来不和赛前恶性竞争的,说他和厄里亚其实是秘密情人开进河道本来是为了殉情的,说他和厄里亚双双磕嗨了药开车才会出事故的……总而言之,他都是个杀人犯。
  无可挽回的,Howard这个名字,绑定的永远是死去的墨西哥毒枭之子,而不是他之前赢得的成绩。
  霍英很不甘心。所有的一切都付诸东流,而他只能沉默。某天他接到一个电话,是个小有名气的美籍华裔演员,对方不知从哪搞到了他的联系方式,邀请他出去开车。确切地说,是代替那位大明星开车,在娱乐性更强的三级方程式的赛场上,霍英需要始终戴着头盔遮脸,终点过后他就必须躲到休息帐篷里,换那位演员穿着一模一样的赛车服出来露面,迎接属于霍英的成绩。
  “不用最好,你就随便开一开,世界冠军的水准还是太夸张了,”演员说得轻描淡写,“价钱好说,我只用进到决赛。我们可以长期合作。”
  他这是要花大价钱在大众面前塑造自己副业玩赛车还很带劲的酷炫形象。
  不幸的是,那时的霍英就是需要赚钱。突然这么人间蒸发,别说保险赔付了,连之前的奖金都没有攒下来多少,他又得像春风得意时一样,每个月往老家打大笔的钱,哥哥姐姐经常打电话写邮件用一切方法催,说要给父亲治什么非常费钱的绝症,说老爹就是被他给气出病的。网店不是什么赚大钱的活计,他的积蓄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利益的驱使,刺激的诱惑,抑或是自暴自弃,霍英鬼使神差地接下了这个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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