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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 (烟猫与酒)


  季然推开他往屋里跑,耳朵尖红通通的,明明刚下车,却出了一脖子汗。
  阳阳没在客厅,季然想着刚才对他态度不好,想哄哄他,满屋子转了一圈,没人。
  他不想往林素房里扎,连季成川卧室都看了,只剩他自己房间了。
  不能吧?
  季然不开心的抿抿嘴,他明确说过,不许别人进他屋里。
  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好像真的有动静。他一把拧开门把手,阳阳果然就坐在地板上,正惊慌的回过头。他拿在手里的东西也被吓掉了,“咔啦”摔在地板上,摔散架的某个部件滴溜溜滑到季然脚前,转了好几个圈,磕到他的脚趾头才停下来。
  是一只腿。
  不是人腿,是他的铠甲超人的腿。
  季然看着那条腿,用拖鞋抵住它翻了个个儿,露出断裂面。是摔断的,腿上还抹了一层黏糊糊的液体,是胶水,始作俑者正试着把它粘回去。
  阳阳吓坏了,还在把胶水往身后藏,季然阴沉沉地望向他,那个谁都夸乖的小孩吓坏了,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还在把胶水往身后藏。
  强烈的愤怒瞬间席卷了季然全身。
  “谁让你进来的?”
  他盯紧了阳阳质问。
  “谁让你进来的?”
  “我早就说了这是我姥姥给我买的,谁都不能动。”
  “谁让你碰我东西了?”
  “啊?!”
  声音猛地提高吓了阳阳一跳,一泡眼泪迅速凝聚在眼眶里,他的嘴唇瘪下去,小脸都憋红了,好像下一秒就会嚎啕大哭。这样的表情让任何人看来都会心生怜爱,季然却彻底被激怒了,他一脚踢飞了那只断腿,爆喝:“我问你话呢!哭什么哭!”
  断腿撞在窗户上,发出让人心惊的碰撞声。
  阳阳“哇”一声哭了出来。
  季然实在不明白他有什么资格委屈大哭,怒火一涌一涌地拱进脑壳,操控着他的四肢冲过去,抓起阳阳的胳膊就把他从地上拎起来:“说话啊!”
  阳阳哭得站不住,直往地上滑,季然抓不住他,气急败坏地往地上一推,吼他:“说话!”
  “季然!”
  一声爆喝在身后响起,季然刚回头,季成川已经黑着脸跨进屋,一把挡开季然的胳膊。他人高马大,带着怒意进来像狂风携暴雨,季然被他推了个趔趄,踩碎了脚边的铠甲超人残肢,他没能反应过来,抱着胳膊怔怔地看季成川将阳阳从地上抱起来。
  然后他蹙着眉头转向自己,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林素和阿姨都冒了出来,叽叽喳喳问着“怎么了怎么了”,阳阳埋在季成川颈窝里哇哇大哭,听见妈妈的声音哭得更凶了,张着手臂要抱。
  这些季然都没听见,他只听见自己对季成川说:“你凶我?”
  季成川眉间的褶皱更深了。季然从没见季成川露出这样的表情,满脸都是烦躁,生气,和……失望?
  满腔的怒气全被茫然取代了。
  “你凶我?”他又问,声音开始哆嗦。
  季成川揉揉眉心,仍然没说话,季然急切起来,刚说了个“我”,口水涌进气管,他咳了好几声,咳得眼睛都红了。
  “你喊我季然?”
  “我用肯德基砸那个白河,砸那个不要脸的宋知洋,我用你的……用你的……”季成川目光严厉,季然突然警醒般回过神,使劲喘了两口,剧烈地哽咽起来:“……你都没凶过我……你都,没喊过我全名……”
  季成川的脸色柔软下来,他无奈地试图跟季然解释:“这不一样。”
  “阳阳才五岁,他是弟弟,你对大人怎么闹都行,他这么小,他做错什么了你这么凶他?”
  季然这才感到脚掌酸麻,他低头看,姥姥唯一买给他的大玩具已经七零八碎,连形状也没有了。
  “然然。”季成川喊他:“跟阳阳道歉。”
  林素抱着阳阳拍着,哄着,劝季成川:“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小孩子磨牙呢。”
  阿姨楼上楼下拧毛巾给阳阳擦脸,也劝:“然然啊,你是哥哥呢,让着点儿弟弟。”
  一颗眼泪砸在地板上,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季然猛地抬头,所有人都被他脸上汹涌的水光吓了一跳。
  “我凭什么道歉!”
  他几乎是跳起来在吼,有多尖锐就有多委屈,有多委屈就有多愤怒。
  “凭什么是我道歉!我早就说过不许进我房间!不许碰我的铠甲超人!我早就说过了!早就说过了!”
  “凭什么他做错了要我道歉!”
  “就凭他小?!”
  他扬起手冲到阳阳面前,阳阳被他吓得忘了哭,瞪着眼看季然的巴掌往脸前甩过来,同时扑面而来的还有刺耳的尖叫:“野种!”
  “啪!”
  掌风袭来,阳阳下意识眯起眼皮,响亮的巴掌却没落在自己脸上。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到季然捂着左脸缓缓回头,不可置信地瞪着季成川。


第79章
  上面最近有大动静,方廷一向“有人”无恐,这回也不得不夹住尾巴,把会所打理得明明白白,又红又正,自己跑去别所等风停。季成川被经理哈着腰引进房间时,方廷正百无聊赖的翻电影,见了他高兴得阴阳怪气:“哟,哪阵风把我们三好父亲吹来了!”
  季成川不搭理他,翘着腿往沙发上一靠,闭着眼捏眉心。
  “叫个按摩过来。”方廷冲经理打了个响指,门一关就起身去柜子里抽了条烟,跟季成川献宝:“好东西。”
  季成川扫了一眼,笑:“倒是一点儿没影响你存粮。”
  方廷手头一顿,盯着他:“铲到你那儿了?”
  “铲”是私话,专指上头手里的铁锹。
  季成川又闭上眼,一副累得不轻的模样,口气随意:“松松土,不碍事。”
  谁知道呢。
  方廷吐了个烟圈。生意人的规模到了他们这种程度,真要动真格的,一个二个都得被刮下一层皮,松松土说得轻松,想完完整整盖回去也不是件容易事。
  技师敲门进来,俩人没再继续话题,方廷对着投影摁了半天,最后点开赵本山小品锦集,就着大碴子味儿的东北话跟季成川扯闲磕:“你那祖宗还供奉着呢?”
  季成川正被捧着头刮眼皮,闭着眼骂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方廷嘎嘎乐。
  季成川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我打了他一巴掌。”
  不夸张,这消息比季成川被查了还让方廷吃惊。
  “哟喂……”他眨眨眼,“怎么下的手?没疼死您?”
  疼死?
  季成川勾勾嘴唇。
  五脏六腑都随着那一耳刮子甩出体外了。
  同五脏六腑一起出走的还有季然。
  李鹤阳半个月在家门口捡了他两次,险些笑出来,无奈已经超越了心疼,边开门边打趣:“你觉不觉得你像电视里那种嫁去恶婆婆家的小媳妇?我就是你娘家舅,见天儿看你哭天抹泪往家……”
  转身看见季然另半张脸上的巴掌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五官暂停在一个滑稽的表情,下一秒,他原地蹦了起来,大声骂了句:“操!”
  季然看他一眼,推开人自己慢腾腾进屋了。
  不知道的人光看季然跟他爸使性子,大概觉得这小孩早就挨打挨皮实了。可李鹤阳知道,季然长这么大,没挨过一次打。
  谁能打他?
  谁又舍得打他呢?
  姥姥在的时候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每天愁眉苦脸,季然什么都不敢要,吃过的零嘴儿有一半都是李鹤阳分给他的,他性子又倔,脸皮薄,心里越想要嘴上越不说,有时候李鹤阳想给他点什么,都得连威胁带诱哄。印象最深的是他大前年生日,家里买了个死贵的蛋糕,季然在饭桌上只尝了一小块,临走时他妈要把剩下的蛋糕切一半给他拿回家,季然脸皮都红透了,说什么都不要,最后让他“带回家给姥姥吃”,才难为情的接下。
  第二天他拿了两大瓶水果罐头,糖水灌的,不开盖子都能闻见满鼻子糖精味儿的那种,硬塞进李鹤阳书包里,说姥姥自己灌的,让拿给叔叔阿姨吃。
  第一次在学校门口见到季成川时,李鹤阳被他周身的气派唬了一跳,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有司机的人,活的。季然牙尖嘴利的嘲讽,一转身鼻头就红了,攥着开线的毛衣袖口闷头往前冲。
  李鹤阳以前从没觉得有什么,那时起他开始对季然姥姥有意见——明明外孙可以过更好的生活,你到底为什么非让他这样呢?
  季然回季家以后,虽然不可思议的事一桩接一桩,很多时候连李鹤阳都焦头烂额,但大方向上他还是替鸡崽儿开心的,再怎么说也是亲爹,愿意把季然往天上宠,季然的前十五年已经够拧巴了,青春期想放肆点儿就放肆吧。
  这些想法在看见那个肿胀的巴掌印以后,通通沸了。
  他连鞋都没换,冲进房间里掰着季然的脸看,季然也不躲,木着脸看他。
  “那个后妈打你?”他生气地问。
  季然把脸缩回去,“季成川。”他声音哑哑的。
  李鹤阳愣了,又“操”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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