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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 (烟猫与酒)


  他听着李鹤阳口中的自己都觉得可恶至极,如果这是别人家的事,他大概早就跟李鹤阳同仇敌忾,放肆嘲笑这人真是个傻蛋,再将这个傻蛋儿子骂得狗血淋头。可这个人就是他,他笑不出来。
  当李鹤阳说会帮自己想办法的时候,他真想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把那些日日赘在他喉头,压得他夜不能寐的秘密告诉李鹤阳,告诉他自己有多恐慌多无措,有多厌恶这样的自己,有多绝望。他想跟李鹤阳说你帮帮我吧,我不要变成变态,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帮帮我,让我别再做梦了。
  这些话就在齿缝间蹿着,只要他一张嘴就会像沸腾的水一样溢出来,咕嘟咕嘟,把两个人都烧得体无完肤。
  我不能说。季然看着李鹤阳,这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没办法接受这个人用看变态的眼神看他。
  最终,在李鹤阳教育完毕后,他只能摆出一贯的凶恶相,油盐不进道:“不要你管!”而李鹤阳看他眼眶红红的,以为自己话说得太重,把这小祖宗说哭了,吓得连忙往他怀里塞好吃的,手忙脚乱地哄他。
  李鹤阳那段话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季然。
  他花了几天时间来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这几天里林素又带着阳阳来了一次,阳阳已经没有第一次上门时那么害羞,现在他能主动跟人打招呼,能拽着阿姨的围裙让阿姨帮他够橱柜里的零食。季然从二楼下来,看见他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小腿一晃一晃的,俨然一副在自家的舒适模样,丝毫不觉得他有多招人疼,甚至有点碍眼。
  小阳阳倒是很喜欢他,总是软软的喊他“然然哥哥”,跟在他屁股后面晃,从家里拿来最爱吃的糖分给季然。
  他看见季然下楼,果然笑了起来,喊哥哥。
  林素听见声音,从厨房探头,问季然是不是饿了?晚饭马上就好。
  季然看着这母子俩,心里一片空洞。他想想季成川以后就要跟这两个没什么感情的人在一起生活,被林素喊丈夫,被阳阳喊爸爸,他就替季成川难受心烦。
  最让他感到结婚毫无意义的,是他的春`梦丝毫没有随着林素与阳阳的到来而减少。
  季成川依然在他梦里恬不知耻的赤身裸`体,肆意炫耀着结实的肌肉与有力的腰腹,将他身下的男孩顶得腰酸腿软,连哭带喘。男孩依然背对着他,季然比之前更害怕他转过头来,他怕男孩顶着林素的脸。
  从季成川喑沉的喘息声中挣脱梦境,季然并紧双腿,蒙头在被子里哭了一把鼻子。他越发觉得李鹤阳说得都是对的,他太胡闹了——老王八领女人回家都没用,难道领了结婚证办了喜宴以后自己就会正常了?
  他不敢去深思这场绵延不绝的梦究竟源于什么,也不敢剥皮抽骨,细想这些梦的背后都代表什么,他仍心存侥幸,认为这些现象只是由于青春期太过躁动,同时又自暴自弃,大概他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变态,死后都要被丢进地府油锅里煎熬。
  季然在翻江倒海的情绪中上下浮沉,顶着黑眼圈又去找李鹤阳。他别扭地表示自己想通了,不该逼着季成川结婚,可他不好意思去跟季成川说这场婚姻没必要了,可以让林素不要再来了。
  李鹤阳欣慰他的鸡崽儿还不是无药可救,同时加以嘲笑:你大着脸要求人家结婚的时候也没见不好意思,现在矫情什么呢?
  季然掐他:“我觉得对林阿姨很不公平,她看起来很喜欢老王八。”
  “傻鸡崽儿,没人不喜欢你爸。”李鹤阳抖着腿乐,“我要是个女的,早就毛遂自荐给你当小妈了。”
  “……你要不要脸?”
  回家的路上,季然格外舒畅,像是闷了半天的一个喷嚏终于打了出来,打得他酣畅淋漓,神清气爽。
  李鹤阳教他如何跟季成川委婉的表达,让他用以退为进的方式劝季成川,比如:经过最近跟林阿姨的相处,我感觉还是以前的生活状态舒服,我不想要新的家庭成员了,但如果你已经对林阿姨有感情了,那我还是祝福你们。
  季然觉得这样说话很做作,但他还是听从了建议,因为他笃定季成川在听他这么说以后,绝不会让林素再进到家里来。
  小小的愧疚很快就被风吹散了,他连走路都忍不住想蹦哒两下。一路蹦到家门口,季然迫不及待伸手捶门,要跟季成川说清楚。结果手掌一落在门板上,门就自己开了。
  没锁?家里来人了?林素又带着阳阳来了?
  门缝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说话的人好像很激动,声音高高低低,并不明晰,绝不是女人所能发出的声线。
  季然莫名觉得这个场景在哪见过,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开头便突然浮出脑海,与眼前的画面无比相似地重叠在一起。季然活生生听着自己的心脏漏跳一拍,仿佛有兜头一盆冰块泼了他一身,砸得他麻手麻脚。
  没有富饶的脑力供他再去思索,季然下意识放轻脚步推门进屋,陌生男人的声音立马清清楚楚地传进他耳朵里,有些喘:“……我不松手,我就是为你回来的,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走!”
  沙发上,两具身体交叠在一起,荒红的夕晖从落地窗外扑进来,在地板投出巨大、扭曲的长影。


第51章
  姥姥家的床很硬。
  没有季成川抱着他睡,被窝又空又冷,季然左右翻滚,怎么都不舒服。
  他下床走出去,客厅也没开灯,姥姥仍在餐桌前坐着,像石头人,不说话也不动。
  “姥姥……”季然怯怯地喊了一声,趿拉着不合尺寸的拖鞋,“呱嗒呱嗒”走过去,说:“我要爸爸。”
  “爸爸”两个字一出口,眼泪就下来了。
  从家里憋了一路的委屈倾泻而出,季然哭得呜声呜气,嘴里来回倒着三个词:姥姥,爸爸,回家。
  姥姥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冷漠,告诉他:以后没有爸爸了。
  “跟着那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干什么?让他把你也养成变态?还是等他害你?”
  她的眼睛红肿,丝毫不复平常的柔和慈祥,吐出尖锐刺耳的两个字:“恶心。”
  恶心。
  季然看着眼前的景象,由内而外的反胃。
  第一眼他还很茫然,待反应过来这个死死贴在季成川身上,抱着他的胳膊不松手的男人是谁,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弯腰干呕。
  沙发上纠缠的两个人都变了表情。季成川看见墙角后的季然,眼皮猛地一跳,他不知道季然在那待了多久,唤了一声“然然”,挣出胳膊起身走过去。宋知洋终于顺着季成川的力道松开手,他抬起半跪在地上的左腿站直,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襟袖口,目光追随着季成川挪到季然脸上,竟然歪头笑了笑。
  季然的耳朵里炸起类似电流的嗡鸣。
  若是忽略他难看的脸色与脖颈上尚未平复的青筋,以及微微发着颤的手指,这人完全就是一副来喝茶做客的悠然模样,丝毫不见方才苦苦哀求的难堪与窘迫。
  宋知洋只是不想让自己在季成川儿子面前太过难看,微笑更是本能行之。可那张明晃晃的笑脸在季然眼里,则是赤裸裸的挑衅。
  ——看啊,六年前我就是这样闯门入室,将你的家庭撕得七零八碎,六年后我又来了,我如你所料是个甩不脱的鬼魅,你能将我怎么样?
  季成川眉头深皱,看季然僵成一节木头,心烦又心疼。他一边思索该怎么跟这孩子解释,一边伸手想去揉揉季然的胃:“是不是不舒服?”
  季然后退两步,如避蛇蝎。
  上次他这样冷冰冰的避他,还是在姥姥刚死的时候。季成川眼神一凉,宋知洋在这时候凑上前,对季然道:“嗨,我们不久前见过,在……”
  “滚。”
  他想抚摸季然的头发,或者掐掐季然的脸,季成川头也没回,扬手打开他的胳膊,揽过季然上楼,厉声逐客。
  宋知洋咬咬嘴唇,将手插回兜里。他踹掉对他痴迷的男朋友,辞掉国外优渥的工作回国,一下飞机就直奔这里找季成川,不是为了这个不耐烦的“滚”。可他也知道今天这情形再想什么都是痴心妄想,便假装潇洒的耸耸肩,笑了笑:“好,那我下次再找你。”转身往门口走。
  握上门把的同时,身后一阵脚步响动,宋知洋回头,看见季然像个动物一样从季成川怀里蹿出去,捞起矮柜上的水晶花瓶狠狠朝自己砸过来,面容狰狞如小鬼。
  “然然!”
  季成川惊愕,一把将季然拽回怀里抱紧,花瓶在客厅中划过一道呼啸凌厉的弧线,“铛!”贴着宋知洋的肩膀砸在钢制门板上,透明的瓶身顿时遍布裂痕。
  季然仍在蹬腿挣扎,与对白河纯粹的厌烦不同,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重叠着他与姥姥两辈人的怨恨。不止对他纠缠不休的恶心,不止对他恬不知耻的愤怒,也不止对他六年来跗骨之蛆般黏腻着这个家的不安焦躁恐慌,还有等等等等无法用文字形容的恶劣情绪,这些通通不能掩盖的一点是,他特别失望。
  对季成川失望,对自己失望,对十分钟前还存在的欢欣雀跃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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