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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云暮 (春风沉醉)


说的正是那西楚霸王大破秦军,自立为王。

待落下最后一字,那儒生很是得意,提着上联,邀众人来对,有好事者对了几句,众人皆是叫好。
李姐儿笑问吴鸿飞道,你若去对,不知比这些人强上多少。
吴鸿飞说道,姐姐可别挤兑我,这些人平仄不通,都是起哄,我尽心作出对子,他们也是牛嚼牡丹花。
言语中甚是清高,李姐儿听了,笑骂道,咱们这儿山沟子,可留不住你这大秀才。

吴鸿飞讪笑不已,却见街角一人,正蹲在地上,拿着小树枝写了几个字,正是对那下联。
他好奇多瞧了一眼,心中便是一惊。
浅浅数笔,字体却是秀研飘逸,定睛一瞧,正是兼采颜柳之长,走上前去,瞧这人粗布衣衫,戴着斗笠,不由得赞道,兄台好笔法。

陈之敬听见有人,随手将地上字迹一划,低头答道,公子抬举了。
吴鸿飞自负学富五车,见到文人墨客便喜欢结交,见这人身姿挺拔,虽形貌落魄,却不失风骨,有意结识,仍是抱拳说道,在下吴鸿飞,字昌之,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陈之敬不愿与旁人说话,生怕露了马脚,朝顾君走的方向瞧了瞧,见顾君已是折返,似是送了尤二郎,正快步向这里走来,便站起身来,向吴鸿飞拜别道,山野村夫,贱名不足挂齿,家里人来了,就此别过。
他戴着斗笠,不曾见过李姐儿样貌,更不知吴鸿飞识得顾君,转身便迎向顾君,拉了顾君手臂,向人群外走去。

顾君好容易送了尤二,累的满头大汗,见陈之敬在原处等他,本是欢喜,忽见陈之敬身后吴鸿飞面色有异,眼神映着灯火明灭,死死盯着陈之敬,心口猛然狂跳,暗觉不妙,做贼一般,只想拉了陈之敬快走。

只听李姐儿挥手笑道,顾家哥哥,方才可多亏了你。
吴鸿飞却是一个箭步上前,拉住陈之敬衣袖,看的李姐儿顾君都是一愣,只听这吴家少爷不顾失态,激动道,月前我经过山林,见雪地上写着许多诗句,甚是佩服,现在想来,竟是兄台手笔。
说罢吟了其中两句,引得陈之敬不由得抬起头来,心中也是惊讶,原以为随手所作,无人欣赏,谁知竟被这人牢牢记在心中。
吴鸿飞见他真容,虽髭须缠绕,黝黑难辨,但剑眉入鬓,墨瞳深邃,也是动容。

顾君见二人如此,心中莫名慌乱,却见陈之敬不再挽着自己手臂,向吴家少爷拱手道,闲来无事所作,实让公子见笑。

周身人流络绎不绝,彩灯琉璃,溢彩斑斓,照在这二人脸上,一团祥和。
彼时情景,始终印在顾君脑中,多年后忆起,后悔万分,恨不能从头来过。


38.

吴鸿飞再报家门,陈之敬面色如常,随口胡说了一个名字,却是梁远。
因这梁家镇梁姓居多,他三弟又名叫陈之远,当下各择了一字,蒙骗吴鸿飞说是祖籍梁镇,幼时离家,如今回来,已是物是人非。

吴鸿飞一听,登时徒增几分相惜之意,他也少时入京,每年回乡,总是少些旧人,多些新人。
又感慨些时事见闻,乡土人情,陈之敬一一应承,滴水不漏,直至说起他所作诗词,陈之敬才警醒起来。
吴鸿飞吟诵那几句,正是“金阙露未干,九重曙光寒”,便是陈之敬凌晨入宫,于殿前有感而发,这时想来,只怕吴鸿飞品出端倪,便含糊应道,曾于京城谋生活,听些官老爷讲起宫中景象,才写了出来。
吴鸿飞自是不信,却婉言道出他瞧那雪中残诗,好似通晓其中苦闷,既有恍若隔世之离愁,又有手刃仇敌之悲愤,如今虽是磨砺坎坷,但剑鸣匣中,只待锋芒再显。
此话一出,陈之敬却是有些动容,他知晓吴鸿飞以为自己仕途不顺,才躲在这深山中度日,因而话语间尽是安慰鼓励,直指再度出仕,重整旗鼓。
世人皆赞陶李豁达,纵情山水,只可他陈之敬偏不以为乐,又听吴鸿飞说起自己得中秀才,弃了春试,只等天下平定,再求功名,才知吴鸿飞将自己一番思绪,都付之他身上。询问之下,得知六皇子之事,不禁说道,功名利禄,不过虚无,百岁过后,何人记得,如今乱世降至,正是英雄逐鹿之时,人生一世,若不做些轰轰烈烈的快事,岂不可惜。
吴鸿飞闻言,便有些惭愧,转了话头,说起些旁的事情,这梁远之见地也与常人不同,听的吴鸿飞称赞不已。

李姐儿早就听困了,见远处有喷火把戏,顿时精神,要拉着顾君去看。
顾君却是纹丝不动,拽了拽陈之敬衣袖,小声道,表哥,咱们去看把戏吧,可精彩哩。
他在陈吴二人身边站了许久,听二人聊的投契,许多地方听的云山雾绕,插不上话,心中莫名不安。

吴鸿飞听顾君所言,不由得笑出声来,只觉梁远学识渊博,顾君跟着,却学不到半分,只顾着热闹样子,真是买椟还珠。
见梁远也对顾君摇头苦笑,以为他与自己所想一致,却听梁远笑道,我身子不好,出来这许久,哪还有力气与你去瞧把戏。
顾君一愣,旋即接道,表哥既然乏了,不若早些归家休息。
见陈之敬欣然应允,即刻雀跃起来,面上已不似方才苦闷,顺势将李姐儿交于吴鸿飞,便拉着陈之敬与二人拜别。

吴鸿飞意犹未尽,很是惋惜不能与梁远把酒言欢,通宵达旦。
。。。

月明星稀,山中多日来积雪不化,映了月光,倒是分明。
顾君硬是要背陈之敬,陈之敬只好俯在他背上,轻声笑道,我说身子不好,便是说给那吴公子听的,怎的你也信了。

顾君听闻此言很是亲昵,犹自窃喜,小声道,小的还道少爷喜欢与那吴公子说话,谁知后面递话与我,竟是要走,小的还愣了一下,险些露馅。
陈之敬在顾君背上轻哼一声,眼神已是斜了起来。
顾君不曾回头,只听得陈之敬冷笑道,那吴公子不过是草包一个,附庸风雅,实则无胆匪类,终难成大事。


39.

听闻此言,顾君脚步一顿,陈之敬道他累了,便让他放自己下来。

顾君却将陈之敬往上扶了扶,怯声道,小的听少爷和吴公子说话,好些已是听不懂,少爷定觉得小的连草包都不如哩。
陈之敬略一沉吟,知顾君对自己心思,搂住顾君脖颈,笑道,你俩不能一般作比。

顾君心中一凉,却听陈之敬正色道,那吴公子读书虽多,却只求皮毛,好似读书万卷,也不如你行万里路,来的通透,各人修业不同,自是不能拿来比较。
顾君听了,心中登时宽慰许多,又道,可少爷与那吴公子说的许多,平日都不曾与小的提及。
陈之敬听他语气泛酸,已是不耐,嗔道,都是些瞎编些胡话,糊弄与他。

顾君知陈之敬脾气,不再应答,心中却暗忖,瞎编还说了这许多,定是觉得我愚钝,平日里连编排也省了。
想到此处,还是觉得后悔万分,不该带自家少爷出来,最好每日藏在山中,只见自己一人,只与自己说笑。
忽然想到,陈之敬方才与吴公子谈笑风生,心中却腹诽已久,现下与自己说笑,心中是否也嫌弃厌烦。
只怕是因着陈家覆灭,才与自己勉强过活。
想到此处,又觉确是不假。
京城之时,陈之敬周身一呼百应,自己有时想见陈之敬一面也难,别说肌肤之亲,连使唤答应,也轮不到他。

寒冬时节,顾君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浇的脚底冰凉。
眼角虽是泛红,心中却道,便是如此,少爷也只能与我一处,他人分不得。

就听身后陈之敬说道,方才还埋怨,现在怎的不与我说话哩。
顾君心中正起起伏伏,脱口道,小的也想听少爷瞎编胡话,糊弄糊弄小的。
陈之敬哈哈大笑,摸了摸顾君发顶,嗔道,与你自是说些真的,你在计较哪个。
好容易止住笑,方喃喃说道,世人皆以为天下要乱,其实不然,若六皇子有那个本事,京城便起兵了,何至于躲到南乡,隔江相望。
继而笑道,当今圣上能坐拥京都,必是握住了兵马大权,否则一个连我都没听说过的皇子,怎能无端端冒出来,坐稳了龙椅,现下若是有二心的,只怕过了年关,便要清算。
顾君说道,少爷说的,都是官老爷担心的事儿,哪个做了皇帝,我等草民都是一样度日,半分变化也不知晓。
陈之敬又是大笑,赞道,这便是你的通透之处了。

笑罢悠悠叹道,若是我父亲尚在,定也与我想到一处,可惜。
顾君知他心中难受,暗忖,何苦偏要与少爷说这些个浑话,引得少爷想起往日苦楚。
忙岔了话头,说起旁的事情。

前路漫漫,漆黑寒夜,二人掌一盏孤灯,说说笑笑,倒也不觉苦闷。


40.

这夜北风骤紧,破屋之中四处漏风。

凌晨破晓,寒冷刺骨,生生将陈之敬冻醒,只觉脚趾也僵,被子都浸透了冷风,冰冰凉贴在身上。
陈之敬迷迷糊糊睁开眼,发觉被子全裹在自己身上,顾君正团了烧火用的枯草,将门缝窗缝细细堵上,事毕又烧了一灶旺火,才回到床上,见陈之敬已醒,很是歉疚,柔声道,少爷睡的不踏实,可是冻醒了。
陈之敬仍自昏沉,钻入顾君怀中,只觉脸都冻凉了,埋在顾君胸膛,很是温暖,背脊又冷,被顾君伸臂环了,方觉暖意阵阵,很是惬意,冻了许久的腿脚也扒了上来,一并贴在顾君身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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