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尘没兴趣听崔商之跳脚,他现在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条路尽头的一个男生身上——在他走出夏天心理咨询室的那一瞬间,他一抬头就看到了这个人,当时他的心就狠狠震颤了一下,呼吸也跟着乱了,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欢呼着雀跃起来。
因为他太像时亦南了,不止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即使他周围站着的每个男人都长着一张时亦南的面孔,白一尘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甚至于白一尘觉得他如果和真正的时亦南站在一起,只要他们两个都不说话,那他一定分不出谁才是真正的时亦南。
虽然白一尘很想走上前去认识一下这个男人,但理智还是拉住了他的步伐,毕竟已经有了个前车之鉴崔商之放在那。白一尘都想装作没有看到这个人直接离开了,可是在崔商之拉住他的手时,他看到这个男人忽地迈步就朝这边走来,可能是误以为他被崔商之纠缠想过来帮忙。
不过没等男人走近,崔商之就走了,男人也随之停下步伐,怔怔地望着他。
即使不能认识,那道个谢还是可以的吧?
白一尘揉着手腕,不太肯承认自己就是想和这个像极了时亦南的男人说说话,他笑着走到男人面前,对他轻声道:“谢谢。”
时亦南在看到崔商之出现的时候就不镇定了,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阻拦他们两人说话,可是他这样一上前,自己不就暴露了吗?他还穿成这个样子,被崔商之看到了岂不是坐实他担心白一尘出轨出来跟踪的事?
然而当崔商之开始对白一尘动手动脚时时亦南就再也忍不下去了,也不再管自己会不会被发现,攥着水瓶就朝白一尘和崔商之走去。可他还没和崔商之碰上面,崔商之就走了,只剩下白一尘一个人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他。
时亦南看着白一尘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这下是妥妥的被发现了,正想和白一尘坦诚公布,却听到白一尘对他说了句:“谢谢。”
于是时亦南顿时就愣住了。
他怔忡地望着白一尘,青年望向他的眼神温柔,眼底却全是陌生,看着他的目光就像在看陌生人一般。
“你刚刚是想过来帮我吧?”白一尘见男人不说话,以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谢便解释道,“我看到了,所以谢谢你。”
“……不用……谢。”
时亦南沉默许久,最后颤着唇说出这三个字,他的声音因为发抖,音色比平常说话时更加低哑,却也没有多大的差别。他呆愣惊疑地看着白一尘,整个人被茫然和疑惑和充斥,实际上他回答的那一句“不用谢”也根本就没经过思考,只是下意识的回答。
而白一尘望向他的眼神依旧满是陌生,甚至还问他:“我叫白一尘,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的名字?
时亦南勾起唇角,脸色苍白,惨然一笑,轻声说:“我姓时。”
“时?是时间的时吗?”白一尘也笑着,“我认识的一个人也姓时。”
“是吗?”
一个认识的人。
时亦南眨了眨眼睛,将白一尘的身影纳入他模糊的视线中,他咽了咽口水,喉结攒动,将他刚刚买到的水不管不顾塞到白一尘手里,涩声道:“你没事就好,我要去上课了,再见。”
他说这话的时候,旁边刚好有辆公交车在路边停下,时亦南马上低下头朝公交车跑去,而白一尘也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发呆。
等到公交车载着那个人的身影消失得再也看不见后,白一尘才垂下眼睛望着手里的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水和当年军训时时亦南递给他的那瓶水是同一个牌子,连冰冷的温度都是一模一样的,凉凉地从手一直钻到心里。白一尘眨眨眼,就有一颗滚烫的水珠落到上面,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脸是泪。
而站在公交车里时亦南同样也是如此,本想开口催促时亦南刷卡或是投币的司机看到他满面是泪的模样张了张口却没出声,大概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的情形也是少见,他怕刺激到这个人。
时亦南在车子发动时身体晃了晃,怔怔地往投币的地方塞了两个硬币,然后走到车厢后面的一个空位上坐下。
车窗外面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黑沉的云乌压压地坠在天边,像是随时会落下一场雨。
时亦南没再流泪了,他只是靠着车窗发呆。
他这辈子没坐过几次公交车,时清泽虽然不喜欢他,但是在物质条件上是不会亏待他的,所以在十八岁拿到驾照后他就自己开车了。
而他仅有的几次坐公交车的经历,都是与白一尘有关的。他还记得有一次坐公交车只是为了给白一尘送伞——那把被白一尘一直留着的蓝白色格子伞。
那天的天也是和今天一样的阴郁灰沉,还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可是白一尘在收到他伞时唇角勾起的笑容却恍若一簇光,是那个阴雨天里唯一明亮的颜色。他们偷偷牵着手坐在公交车的双人座上最后一起走回学校,然后在同一把伞下,在学校的花篱旁亲吻。这些回忆现在他回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清晰。
可是当他重新以当年的容貌出现在白一尘面前时,白一尘却根本认不出他。
纵使相逢应不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时亦南勾着唇,忽然就想起苏轼的这首词,这大概就是他和白一尘目前最好的写照了吧?
而当掩盖在真相上的最后一层纱布被撕去后,底下的一切事实就会全部暴露,那些看似莫名其妙的线索也有了解释——为什么白一尘屡次如同陌生人一般和他擦肩而过?为什么要为他设计一个独一无二的袖扣叮嘱他一定要时刻戴着?为什么不会喜欢崔商之,大概是因为崔商之不像他吧?
白一尘是真的认不出他了。哪怕他只是换了一身衣服。时亦南甚至觉得,就算他没换衣服,只要他没戴着白一尘送他的袖扣,他就肯定认不出他。
公交车驶过两站后,时亦南就下了车,打了的重新回到夏天心理咨询室,直冲办公室找夏起。
夏起看到换了身打扮的时亦南时还愣了下,打招呼道:“时先生今天穿的挺年轻——”
“一尘他到底怎么了?”时亦南打断他的话。
夏起问他:“什么怎么了?”
“我已经知道他认不出我了。”时亦南说,“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他……病得很严重吗?”
夏起沉默了几秒,叹息道“你自己发现的吧?这件事,我觉得他应该是不会告诉你的。”
“是啊……他没告诉我,是我自己发现的。”时亦南怔怔地笑了起来,“他给我做了一个袖扣,让我一定要每天戴着不能摘下,今天我换了这一身衣服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话,他也没认出我,我怎么还会发现不了呢……”
时亦南急促地喘了两下,艰难地问夏起:“……他,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我担任他的心理医生三年了。”夏起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坐到椅子上缓缓道,“我是在他第一次自杀失败后开始为他治疗的。”
第59章
“但是他出现这样的情况, 是在他第三次自杀之后。这种情况无法具体地说他是出现了幻觉, 妄想症或精神分裂,又或者三者兼而有之。”夏起摊开交握的十指, “但最起码, 他的病情没有再继续恶化下去了,大概是他觉得每天见到你的话,会很开心吧。”
时亦南僵直地站在原地, 愣愣道:“每天见到我?”
“做个特殊的袖扣给你戴着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夏起继续说道, 他望着时亦南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因为从他第三次自杀醒来之后,他世界里所有的男人都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他根本分不清你到底是谁。”
时亦南听说过脸盲症这种病, 患有这种病的患者一般会对别人的面孔失去辨认能力,他以为白一尘也是这样。
曾经以为。
夏起说话的语调轻而缓慢, 没有厉声高喝,也没有一点指责他的意思,却像是长鸣不止响彻在时亦南脑海深处的丧钟,每一声都叫他颤栗发抖, 随着这丧钟翻涌而起的,还有他们相遇至今的无数画面——每帧每幕都是温馨美好的, 相爱的。因为他却是回想不出多少他和白一尘在一起时不幸福的时光。
毕竟他们几乎从不吵架, 从不争执, 白一尘也从来都没有责备过他, 哪怕在他不辞而别四年后, 他看着他时的目光依旧如同年少时一般,深情又真挚。
白一尘真的将一个人能对另外一个人的爱奉献到了极致。
时亦南相信,假如他问白一尘愿不愿意为他去死,白一尘的回答肯定是毫不犹豫的“愿意”两个字,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他的回答都是这个;而换成了他的话,让他在时家和白一尘之中选一个,白一尘一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这是一个四年前就得出的答案。
即使他现在觉得这个答案他填错了,可是他的试卷早在四年前就交上去了,分数早有结果,无法更改。
“能治好吗?”时亦南缄默许久后才又开口,问完之后想了想又补充道,“他想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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