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但花满楼却并不十分在意。
这花花世界有的是值得去听去看的事,又何必在意区区小病?
而这大概是很多无病无灾的健康人都没他过得那般恬淡自足的原因。
只是方才意识全无,恐怕又是睡了过去。
看这原本冒着热气的水已经逐渐转凉,应是过了一段时间了。
他便如孤鹤般轻轻一纵,在未落地之前便拿了挂在旁边的雪白无痕的云锦深衣裹在了身上。
即使是双目失明,多年下来,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料理自己的生活。
有人曾把这称为失明的无奈,有人则觉得,这是那张温柔面孔之下深掩的坚韧和无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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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有兴致地观察了花满楼是如何穿衣整理的,林渊又借着独特的视角观察了一下他周边的情况。
走出房间之后,花满楼便去找了陆小凤。
所幸他们没说几句便打算和司马逍遥一起赶往万梅山庄,所以两人并未察觉到刚才洗浴时的那袭对话中并没有花满楼自身的参与。
好在他们终于在找了辆马车的同时,见到了赶来的司马逍遥,也让躲在花满楼壳子中的林渊见识到了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司马兄。
司马逍遥坐在轿上,由几名面容秀丽轻纱环身的女子抬着轿。身后还有几名侍女跟着撒气漫天花瓣,花香随风四溢,沁人心脾。
相隔甚远看不清他的样貌之时,林渊就已经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陆小凤微微一笑,对一旁的花满楼说道:“司马兄一来就有美人同来,我实在是恨不得天天看到他过来。”
花满楼无奈地笑了笑,却似乎不肯言语。
别人察觉不到,林渊却觉得他似乎并不对这位陆小凤的朋友有什么好感。
因为在司马逍遥的轿子越来越近的同时,花满楼却只是在原地驻足不前。
他显然没有和陆小凤那样去迎接这个人的热情。
无论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林渊都很感兴趣。
轿子渐渐近了,轿上之人的真容也随之展现。
司马逍遥的面容并不十分俊美,顶多算得上是眉清目秀,却不知怎地很难令人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但却很容易令人对这张脸生出好感。他身上一袭蜀锦织金线黑衣华贵无匹,一看便是价值千金。
林渊默默地思考了半天,终于了解到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人的派头如此熟悉。
瞧他的架势,分明与叶孤城和燕南飞等著名古龙高手出场时有几分相似。
——既然刚开始走的是高贵冷艳范儿,接下来的行为应该也要稍微契合一下这出场派头吧。
不过林渊马上便发现他的思维逻辑似乎跟某些人的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陆小凤,花满楼,让你们久等了。”
司马逍遥面无表情时看起来甚是雍容冷峻,宛如人间帝王,张口一笑却立马化作邻家大哥,一脸春风带雨,温暖人心,不由得让林渊感慨此人变脸变得比他还快,的确是有精分的潜质。
陆小凤摸了摸唇上两撇胡子,笑道:“你若带来了美酒,这久等便是值得了。”
司马逍遥又忽然做豪气干云状,仰天大笑几声,然后又迅速地沉下脸,面色冷峻地命一旁的侍女取了美酒过来。
看来他早就摸清陆小凤的脾气,投其所好,自然能够得到他的青睐。
因为马车拥挤,陆小凤便和司马逍遥坐在同一辆马车,花满楼便坐到了后面的一辆马车,至于他的那群美貌侍女则只能抱着一篮子花瓣,目送主人远去的身影,抬着轿子走回去了。相比起前一个车厢的热闹,后一个车厢则略显沉寂,不过花满楼仍是面含微笑,细细倾听外面的种种声响,似乎对此十分满足。
而由于各种分裂的气质都体现在这个人的身上,林渊实在无法猜透他的真实性格。
莫非此人城府其实深不可测,故意不想让人看透自己,才做出种种假象欺骗他人?
不过即使想得这样复杂深远,似乎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所幸经过一个城镇街道的时候,林渊忽然借着花满楼极高的听力听到了一些似乎十分关键的信息。
茶馆酒楼里的说书人总爱说些新鲜事物给看客们听,这武林新秀司马逍遥便是他们最爱引用的素材之一。
而在司马逍遥听到有人说自己的光辉事迹之后,便以买些吃食的名义一脸冷峻地命人停下马车,在旁等待。陆小凤借此笑着调侃了他几句,司马逍遥也是面无表情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
任谁都看得出来,听到自己声名在外,他应是极为欣慰的。
而据说书先生说说,司马逍遥此人最近几年才在江湖上出现,他的一身九九八十一路逍遥剑法至今未遇敌手。他本人有个山庄名为逍遥庄,庄内还有个阁楼名为逍遥阁,而他本人的佩剑也名为逍遥剑。有时自称为逍遥公子,但有时也会为闲人称作“司马小妖”。
——总有某些极为令人舒畅的字眼会被人用烂。
林渊忽然对逍遥这两个字眼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它就像是个纯情美貌的姑娘,在被人无情地玷污了上千遍之后,终于自甘堕落,成为了人人唾弃的荡fu。
然后他又无奈地听了一会儿,便已经明白原来那些分析已经与传说中的真相差上千里了。
——这位司马逍遥外表冷峻异常却时而热情似火,气质分裂自相矛盾,行为举止之间有模仿古龙高手嫌疑,却似乎并未有与之相符的内部硬件。
——人不经意间的举动则会暴露原来的性格。而种种充满暴发户气息的行为或许是迫不及待地标明自己的高手风范。
虽然十分不幸,但是他是偷渡客的可能性已经达到百分之七十了。
因为不用费多少力气便能猜到他的身份,林渊只觉得实在是少了几分探究寻访的乐趣。
基本上,最后的结论就是:这货就差拿个盖章在脑门上盖下“逍遥”二字了。
初会剑神
西门吹雪住的地方名为万梅山庄,但在这个时节却是见不到梅花的。
但这里的桃花杜鹃却是开得烂漫无比,如织锦纹金缕银线的华毯遍铺于地。黄昏的光如幻彩流霞般醺然照下,似是在带着处子清香的花瓣周围镶了一道淡淡的金边。
有鲜花的地方,就是能吸引花满楼的地方。
可惜陆小凤虽然不想打搅他赏花的雅兴,却也明白自己必须在天黑之前见到西门吹雪。天黑之后,他是绝不会见客的。
陆小凤微微皱眉,似乎想说什么,旁边的司马逍遥见状却先上前一步,他似乎是有感于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便笑着说了一句:“相传西门吹雪一年只出门四次,所以他现在必定是在万梅山庄的。”
陆小凤目含笑意地看了看司马逍遥。
总算有个人能出来提醒花满楼,这样也省得他再费口舌了。
看来这个人虽然有时看起来孤高了一点,却也懂得审时度势,为自己的朋友考虑。
花满楼唇角含笑道:“他出门干什么?”
司马逍遥忽然收起笑容,一脸正色道:“自然是为了杀人,而且他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花满楼淡淡道:“谁又能证明他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便忽然侧过头,幽幽一叹道:“你们进去吧,我还是在此处等着吧。”
像他这样视生命重于一切的人,自然是不可能与一位视以剑杀人重于一切的人相处融洽。
杀人便是杀人。在某些人的眼里,不管那人的剑法如何飘若游龙,宛若惊鸿,都不过是杀人之法。无论杀人的目的是否崇高神圣,无论被杀之人的品性是否低下卑劣,都不能改变杀人的事实。
一个人平时若是极少发脾气,发起脾气来便是格外可怕。
没有人见过花满楼发过脾气,但他若是已经决定了什么,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说服他。
不知怎地,林渊觉得在这一点上,这位脾性温和如水的公子倒是与那位沉默寡言的黑衣跛足青年有几分相似之处。
但除了这一点以外,他们的性格还是天差地别。
虽然说来无奈,但这一切都在在场之人意料之中。
在隐匿于识海深处的林渊看来,唯一不甚和谐的地方就是:司马逍遥说的这些话本该是由陆小凤来说的。
——他抢了陆小凤同学的台词,却似乎还颇得后者的欣赏。
那么接下来,他又打算抢谁的台词,或是抢谁的戏份?
像是回应着林渊的疑惑似的,司马逍遥只是对着陆小凤淡淡一笑,然后便先走入了万梅山庄。
他知道陆小凤必然会跟来,因为就算是他,也无法说服花满楼。
但他只走了几步,面色却忽然有一瞬间的苍白凝滞,恍如石膏雕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