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咖啡 (又十年)

　　纪常和同学在十字路口分开，转过拐角正要回到家，就发现门口不远停了辆卡车，几个人穿着深色制服的工人扛着各种家具往返在房子和卡车之间。
　　纪常眼尖，看出了那是他们家的东西，他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立刻慌张地往家里跑。
　　“妈妈，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纪常避开一个肩抗沙发的工人，急忙向屋内蹲坐在地上的女人问道。
　　说完又是一愣，因为他发现他这个时候雷打不动本该在上班的爸爸却靠在墙角里沉默地抽着烟......这太奇怪了。不安渐渐涌上纪常的心头。
　　“常常，你跟妈妈过来。”女人轻声说完，径直走向一旁已经被搬空的卧室。
　　纪常有点奇怪，“常常”这个称呼，他已经很久没听见了，小学之后，他妈妈一直都是直接叫纪常的，只有叫他弟弟纪和才会叫小名。
　　纪常进屋，顺便带上了门，还没等他开口，女人就叹息道“常常，你爸爸公司出了点事，咱们家房子已经给卖掉还债了。”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纪常大惊，这前几天还好端端的，怎么现在就糟糕到得卖房抵债了？
　　女人却没在这上面多说，眼睛忽然躲闪地看着他，小声道“常常啊，妈跟你说件事，你听了千万要冷静。”
　　纪常皱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有什么事妈你直说就行。”
　　女人深吸一口气，直视纪常，终于说道“其实，你是我们家领养来的，不是我们的亲生儿子。”
　　纪常猛然瞪大眼，脑子里发出一声轰鸣，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妈妈在说些什么？他竟然不是他们的孩子？怎么可能？
　　女人见纪常这幅模样，那稍稍鼓起来的勇气又消散许多，不过终于还是一咬牙，又说道“当年我和你爸结婚很久后都没有怀孕，医生说我非常有可能生不出孩子，心灰意冷之下，你爸就提议去领养一个，一开始我没同意，可捱不住你爸软磨硬泡，最终我还是答应了。”
　　说到此，女人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纪常，发现他面庞苍白，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才继续说道“后来我们从一户农村家庭里把你买了过来，那时候你才刚断奶，长得白白嫩嫩的，我和你爸都很喜欢你。可是又过了一年多，我却发现我怀孕了，但我们既然已经领养了你，那就必须要对你负责，于是我和你爸把你留了下来。”
　　话音一落，女人突然在此时走上前抓住纪常手臂，哀求道“常常，我们一家已经没有钱可以继续供养你了，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城市。现在我只能拿出三千块钱给你，你自己找份工作，继续留在这里上学，好不好？”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递到纪常面前。
　　出乎女人意料的，纪常没有表现出任何激烈情绪，只是静默地伸手接过，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转身出了房间，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女人见状，顿时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脸上似乎也带了些喜色，一副大事已了的模样。
　　门外的男人见到纪常手里拿着个塑料袋走出来，明显知道了什么，神色有些复杂，有些不忍，不过终究没说话，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又沉默的点上了一支烟。
　　走到楼下的时候，纪常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住了十多年的房子，那些被刻意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一口气全涌了出来。
　　原来，当年的同学们说的全是真的，他的的确确是个不折不扣的野孩子，先是被亲生父母抛弃，而现在同样的一幕又出现在了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养父母身上，没有一点不舍，没有任何犹豫。
　　这一切，就他妈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俗闹剧。


第6章 开导
　　经过这次打击，纪常几乎彻底被击垮了，当年同学的恶言恶语仿佛又响彻在了耳边，每天受尽折磨。
　　纪常又一次完全封闭了自己，除非必要，否则不再与任何人过多交流，就连一些原本玩得不错的同学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慢慢的，日渐加重的压力终于让他们忘了这回事，只是一股脑的扑在了学习上。
　　直到高三毕业，为了凑够大学学费而开始找兼职的纪常才意识到，自己这种状态如果持续下去，一定会严重影响到他以后的工作，所以他做出了一些改变。
　　纪常开始强迫自己像正常人一样与别人谈论接触，会在空暇的时候去繁华喧闹的地方闲逛。决定去咖啡店打工也有这一部分原因在，每天面对陌生的客人总能让他心中的紧张不安慢慢减弱，而现在看起来似乎效果不错，他甚至已经交到了周时升这样的朋友。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很多，总该与常人无异了。可是，刚才那个男人的问题却彻底打碎了他的幻想。
　　却原来他一点都没有变，从来都没有。他还是一个怯弱的胆小鬼，只活在自己小世界里，害怕别人的窥探，害怕别人的碰触，也害怕他们闯进自己毫无波澜的后半段人生。
　　纪常垂着头，有些难过，他好像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自卑的可怜虫。
　　“阿常？纪常！”忽然有人大声叫了一句。
　　“啊？怎么了？”纪常回过神来，偏头就见周时升正眉头紧皱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怎么发这么久的呆，客人叫你也没听见。”周时升见纪常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有点奇怪，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纪常上班时间出神这么久，平时他可没这样过，
　　“我没事，不好意思啊。”纪常挠挠头，转身一看，果然见到那个男人在对他笑着招手。
　　纪常把那些纷杂思绪抛开，赶忙跑过去，歉意地说“对不起，让您久等了。您有什么需要吗？”
　　“呵呵，没事，结账吧。”男人轻声一笑，没有计较什么。
　　“啊，结账的话请去前台，您的座位号前台已经知道了，谢谢您的光临，欢迎您下次再来。”纪常小声说道，觉着有些难为情，别的时候，客人见到服务员这么久不见人早该生气了，而他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好。”男人点点头，然后意味不明的轻声笑道“当然会再光临，你们这最美味的东西，我可还没吃下肚呢。”说完便拿过文件袋，起身去前台结完账就走了。
　　纪常没多想，低着头正收拾桌子，忽然眼睛一晃，见到沙发缝隙里有一张白色小卡片，上面好像还有什么字。
　　他以为是刚才那男人落下的东西，拿起来一看，就见卡片正中印着几个大字“平川集团董事长......沈长川......？”纪常恍然，原来这个很帅气的客人叫沈长川，好像还是个公司的老板，这么年轻就已经事业有成了，真厉害啊，他感叹的想。
　　因为到了饭点时间，接下来又陆续来了几波客人，当九点多最后一个客人吃饱喝足结账走了之后，今天一天的工作也算是结束了。
　　其实正式下班时间是十点半的，不过因为九点半过后就不会再来什么客人的缘故，店长一般都会让纪常和周时升这两个兼职学生提前下班，其他人则要等到做完卫生以后，但总归也能在十点半之前离店。
　　“阿常走了！”周时升从停车场拿了车，开到马路边上，摇下车窗对不远处的纪常喊了一声。
　　虽然现在已经快十点钟，不过这边路灯不少，倒还算是亮堂，纪常一眼就看到在车里对着他挥手的周时升，然后跑过去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里空调开着，平稳的行驶在马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显得很安静。
　　周时升微微偏过头，见纪常整个人松缓的靠在座椅上，一言不发的看向窗外，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踌躇了一下，然后试探的问道“阿常啊，那个......你今早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啊？”纪常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指的什么，又笑着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观察力这么强啊？”
　　“别闹，说正经的呢。”周时升笑骂一句。
　　纪常转过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灯，轻声道“嗯......也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一些不好的回忆。”
　　周时升沉默下来，没接话。
　　就在纪常以为气氛将要冷凝下去的时候，周时升却突然面庞严肃的道“纪常，你听我跟你说，过去的那些破事儿让他过去就行，总是想这么多，你能拿钱还是怎么着。”
　　他在路边停了车，烦躁地搓了搓头，又道“妈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你别想太多，事情既然过了，就别再让它烦着你，每天上学放学都够特么累的了，还给自己找不痛快！”
　　纪常怔怔地看了周时升半晌，然后笑了起来，轻声道“也是啊，你说得对，上学都这么累了，我干嘛还想那些让人讨厌的东西，有些事情，也许是该忘掉了，虽然大概会很难，一时半会完成不了，不过，我会努力的。”


第7章 夜幕
　　“这才对嘛！”周时升大笑着拍了一下纪常肩膀，重新发动车子“不说这个了，今早那个长得勉强过得去，反正没我帅的男客人，你记得吧？”
　　纪常一愣，这怎么就突然转移话题了？他还正感动呢，不过还是点点头“记得，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