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非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只知道很难受,想想觉得是可能是睡眠实在不足,于是他放弃了立刻出门的打算,简单漱过口之后躺到了床上。
并非临阵脱逃,只是状态不是太好,而这次和潘烟见面,大体是很需要精力的一件事。
他像是即将要去打一场仗,在此之前,想要稍微修整一小会。
一个小时后,顾非也从床上爬起来,又缓了一会儿,这才出门去潘烟那里。
两三公里,车子开过去,再去住宅区准确找到了楼栋以及楼层,总共花了二十分钟。
站在门前,顾非也伸手敲门。
“谁?”
“我。”
门开了,顾非也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潘烟。
潘烟比上次菜场照片上的还要瘦,整个人已经是皮包骨头,头发也白了很多,乍一看老了将近十岁。
很奇怪,老态有时候就是一张能够获得同情的通行证,前后这样的差别,要说顾非也心里不难受那是假的。
潘烟似乎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快?”
“很快吗?”顾非也回答,他笑不出来,但也尽量勾起了嘴角。
“进来吧。”
“嗯。”
坐了五分钟,喝了半杯水,顾非也说:“今天就回去吧,你要快点去医院。”
现在看来,这场母子之间的争斗,以潘烟的优胜开始。
通常取得胜利的一方,会想乘胜追击,一举攻破永绝后患,潘烟同样如此。
“回去可以,我们先要谈一谈。”潘烟这样说。
顾非也点头:“你说。”
“第一,你确定已经分干净了吗?”
“嗯。”顾非也回答。
“第二,改掉这个毛病。”
什么毛病?无非是喜欢男人这个毛病,顾非也没有说话。
潘姐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什么表情,本着这次一定要把人狠狠拿住的心,继续说:“第三,回去以后就开始相亲,给你半年时间,必须谈个女朋友结婚。”
顾非也还是没有说话。
事实上,这短短二十几秒,顾非也脑子里过了很多东西。
什么分手,什么退路,什么聂哥会等他,好像都没有用,遇上个临时加价的,要他签不平等条约,要他回去结婚。
然而他改不掉也不想改。
他也结不了婚,不想去祸害任何人。
这么强人所难的么?
他看到生病的潘烟这样瘦,会觉得怜悯,怎么她就完全考虑不到他呢?
顾非也突然想:她真的拿我当一个人看待吗?
潘烟轻声说:“如果回去之后,你和他还是有接触,妈妈反正也这么大年纪了,不保证……”
不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顾非也慢慢放下水杯,品了品这句话,实在是觉得有意思,所以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恨我啊,妈?”
“怎么这样说,我……”潘烟看向他,忽然之间咽下了后面的话——她看见,顾非也的眼眶里全部都是泪。
顾非也睁大眼睛,然而眼眶容量就那么大,管他怎么不想哭,大颗的眼泪还是滚了下来,他努力克制住这一刻的心情,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问她:“威胁是不是会上瘾?”
潘烟拧了眉。
顾非也放下水杯,站起身,看住了潘烟的眼睛:“以前刚做完手术那段时间,恢复得不是很好,我一想到如果我出了事你该多伤心,就根本不敢悲观,只希望自己的身体争点气。”
知道自己出事,她会伤心,怕她伤心,不管多难都会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这是珍爱的亲人。
找不到潘烟的那段日子里,那纸诊断书仿佛化身成了无孔不入的恶魔,每天提醒他,潘烟可能会从早期到中期,再到晚期,一直到药石无效,一天找不到人,危险就更多一分。
他快被折磨疯了。
现在呢?他妥协了,终于找到人了,终于能押到医院去接受治疗了,可是后续呢?
本质是否只是换了另一种继续折磨的方式?
刚才,潘烟的询问怀疑,要求结婚,甚至给他的口头预警,都表明了她的决心——一旦发现他和聂细卿还有任何关系或者联系,一旦他不结婚,她随时会采取措施。
那么,是什么措施?
她打算以哪种方式让他后悔一辈子?
这种做法大概已经算不得家人,不管看表象还是本质,你死我活的仇人更适合阐述这样的关系。
“我知道被威胁的滋味,所以不忍心这么对你,并不是我不敢对自己做什么啊!”最后一句,顾非也几乎是吼出来的。
潘烟似乎被吼愣了:“非非……”
“我那么顾虑你做什么呢?”顾非也抹了一把脸,自嘲地笑。
有些事不做,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后悔,顾非也想,他何必分手,又想,他干脆就没出生过这样更好。
他抬眼看向潘烟,竟然让潘烟觉得那目光里头有种陌生的寒意。
“你做什么?”潘烟脱口问出。
“我做什么?”顾非也的目光扫过,找了个房门有钥匙的房间,拔了钥匙开门进去,“等会你就知道了。”
“砰”的一声,门关了,紧接着被反锁。
潘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顿时失了血色,她猛然扑过去拍门:“非非你要做什么!你开门!”
不是那么太久的以前,顾非也一直在想,他要怎样才能在不伤害潘烟的前提下,说服潘烟接受他的性向。
后来他想通了,不负如来不负卿根本是不可能的,他也不是个圣人,没办法完美地处理这些事。
来之前他反复思考,要不要迈出这一步,在他看来,最好大家都平和一点,有商有量的,该去医院去医院,该治病治病。
可是看看呐,哪里平和得起来?
他和聂细卿已经断了,字面意思,就是除非有朝一日重新在一起,在那之前是当陌生人的。
他选择了向潘烟服软,也算是狼心狗肺地渣了聂细卿一回。
做这个决定不是前段时间脑子里乱成一片的时候,而是在顾舟和他谈过话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了目前存在的问题之后。
这表明了什么?表明了他明知这是潘烟的问题,还是不舍得不管她。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结果就等来这么一出?
杀伤力真大,成吨的,杀完不说,还张开嘴哈哈哈地嘲笑了一通他做的决定。
看,你这个傻逼。
那么,就以牙还牙一次,让她经历一遍自己经历过的,又怎样呢?
顾非也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来一把水果折叠刀。
他想,可能他其实也对潘烟怀恨在心,分手的决定也做得心不甘情不愿,以前他明明死都不会主动和聂细卿断了关系。
两分钟后,潘烟收到了一段段血淋淋的视频,陡然爆发出一声尖叫:“非非!你开门啊!非非……”
顾非也堵住耳朵,眼神却是冷静的。
原来,威胁亲人的感觉,是这样的——不难受,甚至可以说有点痛快,门外的哭喊,再怎么凄厉也打动不了他,不能促使他去开门。
原来,潘烟对他真的有恨,他对潘烟同样如此。
暗红色的血滴得太快,快要连成一条血线,地面上一朵朵血花滴成一片。
他并没有想寻死,但他是真的下了狠手。
他想:可能我的身体里真的流了她的血,竟然想到了用这种方法报复她。
其实他可以联系顾舟,或者联系顾灵,再不行打个120,可是他什么都没动,似乎是残兵凭着最后一腔热血冲上前去袭击敌人,没有任何打法和策略,那股冲劲过去了就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冲锋陷阵,更没有回去补点红或者蓝。
这人逼着他,不让他回大本营。
顾非也想:真没意思。
第85章
高速行驶, 顾舟给顾非也打了个电话,顾非也很久才接起来。
“我还有三十分钟就到了, 你那边怎么样了?”
顾非也刚才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四大皆空”的气息来, 这会儿听到手机里顾舟的声音,懒得转的脑子竟然下意识地转了起来。
这边怎么样啊。
顾非也低头看,他这边现在有些惨烈, 门外潘烟这会儿还哭得语无伦次。
潘烟是被吓到急到了, 只会一味拍门,等她冷静下来估计会报警, 到时候可能会有消防官兵来撬门撬窗户之类——这样的话, 也算是可耻地占用社会资源了吧?
顾非也朝窗户那边看, 防盗的,门也很结实, 潘烟还在拍门,预计三十分钟之内他还会在这里。
但如果那时候他被送到了医院,顾舟得扑个空。
他不想让顾舟知道自己这里出了什么事, 第一, 顾舟正在开车, 最忌分心;第二, 他都这么做了,不妨就狠到底,点到即止根本是隔靴搔痒。
总归现在, 更狠的那个更站得住脚。
他得跟顾舟实时共享位置。
顾非也回答:“我到了, 妈情绪有点激动, 这样,微信给你共享位置,回头要是你来了我们不在,你也好跟着过来。”
“不在?是要去哪里吗?”顾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疑惑,“你那边好像有点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