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周,毫无进展,不管是报警,还是动用各种网络力量和现实里的关系,偏偏就是找不到一个潘烟。
在这样一个信息化的时代,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生动形象给顾非也上了一节叫做“让你深刻体会到什么是上天入地遍寻不得”的课。
一个人到底可以狠到什么地步?不管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潘烟算是个中典范,她切断了一切联系,顾非也的任何想法都传达不到,似乎先前母子拉锯的那段时间,是她给顾非也的最后期限——一旦逾期,什么都来不及。
关于这事要不要告诉顾舟,顾非也和顾灵的观点不一样。
顾灵觉得,潘烟毕竟是顾舟的母亲,这件事还是有必要告诉顾舟一声的,而顾非也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已然飞出桎梏的人,不应该再回来掺和其中——此刻他已经向顾灵坦白了自己的性向,也就是潘烟这次出走的原因。
从知道顾舟是自己哥哥的那刻开始,顾非也就有过很多想法。
比如,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哥哥,这些年在异国过得好不好?一开始一定很辛苦吧?再比如,如果潘烟他们开明一点,这之前空白的二十几年,应该会有不同的色彩。
然而再多想法,既定事实摆在那里。
拉锯的这段时间,顾非也从没有想过向顾舟求助,因为顾舟已经脱离了这个家,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这都是他用很大的代价为自己挣出来的。
顾非也是决不可能因为自己的这点事去打破顾舟现有的平衡。
当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切进了另外一个角度,就已经不是“自己的这点事”了——
如果说先前潘烟是在用有可能做傻事来向顾非也施加压力,那么现在,她已经在用延误治疗时机来将这个“可能”变成了“绝对”。
两个人讨论了好一会儿,顾灵并不能被说服,她摇头:“她现在拖一天,都是在耗着命,顾舟是她的儿子,应该回来看一看。”
顾非也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问道:“可是,姐,这样对我哥公平吗?”
顾灵一愣。
其实在这一刻,或者说在找不到潘烟的这段时间里,顾非也整个人都剧烈地矛盾着,像是被强行劈成了两半。
一半向胃癌妥协,满身的“她真的可怜,她老了,我就顺从一下吧”;一半誓死捍卫着他宝贵的感情,高举着“为什么最狠的永远是她,为什么永远要别人妥协”的大旗。
顾非也搓了把脸,说:“我妈能出走,就是不管是我还是我哥,她都不在乎能不能见到最后一面的意思,她自己都不在乎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我哥去在乎?姐,我哥,或者说我,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做错了什么呢?
没有做错,可是在潘烟看来,却哪哪都是错。
顾灵看向顾非也。
这段时间,顾非也几乎是暴瘦,看得出来,他很在乎潘烟,甚至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害怕失去潘烟了。
可是与此同时,他似乎也被潘烟的做法逼出了些许的恨。
顾灵好像有点明白顾非也的意思了——他觉得潘烟这次出走,完全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况且顾舟定居国外那么多年,就算回来,也只是多一个人担心而已。
“非非,你只是最近太累了,答应我,先去好好休息一下好吗?”顾灵顿了顿,继续说,“从你出生以来,你哥一直记挂着你,以前我送你的那些礼物,生日礼物也好,其他也好,有很多是他送的。”
“他比你想象中的更在乎你。”所以,不要想着让他置身事外,他不愿意。
第79章
潘烟临走前, 取了一笔钱, 可以看出来她没有打算立刻就采取什么极端措施, 而是遵循了那张留言写着的“生死有命”,她似乎想要等着病情自然恶化到药石罔效的地步。
事实上如果现在能找到人并加以治疗, 还是很有希望的——潘烟的胃癌是早期,对现在的医疗水平来说,早期的胃癌还不是那么可怕, 但但凡是病都拖不得,必须及时治疗。
问题是找不到人。
种种排查之后,初步确定潘烟出了城市,再往下追,就失去了线索——城里不说处处都有监控, 但至少只要这个人在这里生活着, 无论怎样, 都会留下些许踪迹, 而不那么发达的小乡村就不一样了——
随便找一个慢节奏、人烟不多的小地方,租一间房子一匿,日常开销带了足够的现金, 也不出去乱跑, 用不到任何需要身份信息的操作。
这种情况,除非知道她在这个区域, 地毯式一点一点慢慢找, 否则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大海捞针的成功率几乎为零。
也许, 她连一张新手机卡也不会办,因为她不需要联系任何人。
顾非也想:那她会上网吗?会用以前的社交软件吗?如果不会的话,她会申请各种社交账号的小号吗?
她真的,完全不在意不关注自己这边的任何情况了吗?
至少,她会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崩溃,有没有服软吧?
以重病相逼的人,不仅是在逼迫在乎自己的对方,同时也是一种自我逼迫。
近乎双输——知道自己的痛苦能够惩罚到对方而愈发想要自己痛苦,当看到对方为此而承受的痛苦时,不自觉会产生一种病态的痛快。
悄悄的,颤栗的,报复的快感。
这么想着,顾非也把朋友圈之类的权限全部放开,谁都可以访问的那种。
他还没有想好是不是应该发些什么,来单方面告诉潘烟某些信息。
某种程度上来说,顾非也不怕这是潘烟逼迫自己的手段,但凡是使手段就必有所求,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不管这结果是真的还是假的,总归会出现。
他只怕潘烟是真的生无可恋,眼睛不看,耳朵不听,咬着牙一直等到病入膏肓。
从早期恶化到晚期时间不确定,体质心态不同,小几个月到一年都有。
但谁又能准确估算出病情恶化的快慢呢?顾非也内心焦急——时间不多了。
“我已经告诉顾舟了,他会用最快的航班赶回来。”顾灵说,而后目光落到了不远处,“他来接你了,非非,听我一句,今天回去好好调整休息,你需要放松。”
“嗯,我知道。”顾非也偏头看过去,聂细卿停好车,正往自己这边走过来。
下雨了,就需要把伞,遮风挡雨;孤独或者快乐了,就需要一个伴,共苦或者同甘;饿了,需要一碗小馄饨;渴了,需要一杯橘子汁。
他看着聂细卿,似乎眼睛里就只能装下这么一个人,忽然,眼眶一热。
彼此的伞,彼此的伴。
怎么就这么难呢?
“那我先回去了,姐,你也好好休息。”
“路上小心。”
“嗯。”
顾非也踏着冬天冷硬的地面,迎着聂细卿走过去,紧绷了一天的肩膀有些松垮。
“怎么样?你这边有消息吗?”
“没有。”
“先上车。”
顾非也爬上车,车内温度刚刚好,他给自己戴上U型枕,本准备系好安全带,忽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顾非也转头:“聂哥。”
“嗯?”聂细卿询问地看向他。
有个人的眼睛,挺亮的,有点像渴望罐头的猫。
没等顾非也继续说,聂细卿大概就知道了他想干嘛。
只见聂细卿伸手,拉住U型枕上一个小揪揪轻轻一勾,将顾非也的身体向他这边带过来。
下一秒,顾非也被啃了两口,心底瞬间松了一大块。
还是挺默契的。
顾非也系上安全带,调整了一下U型枕的造型以及座椅后背,盖上毯子开始休息。
这天晚上,已然准备好好睡一觉的人一如既往地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是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一阵,又毫无理由地醒过来更长时间。
身体很累,脑袋更累,身心都需要好好休息,但就是睡不着。
顾非也下意识地背对着聂细卿,紧紧贴着——这样的动作能让他感觉稍微安心一点。
被贴住的那一刻,聂细卿就知道这人又睡不着了。
最近顾非也的睡眠状况非常差,晚上睡觉永远状况百出,入睡很困难,即使成功入睡,也会经常突然惊醒,还会说些或杂乱无章或能够勉强听懂的梦话。
聂细卿已经从最开始的不适应迅速进化成了哄睡专业户,他从顾非也背后将人抱住,贴着顾非也的耳朵轻声说:“睡吧。”
“嗯。”顾非也稍微放松了点,在聂细卿哄小孩睡觉似的轻拍中,又花了挺长一段时间摒除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这才勉勉强强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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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接到消息到准备回国,顾舟算是动作很快的了。
当天没票,买了第二天的,第三天下午落地,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时差也没来得及倒就和顾非也约在了顾灵家。
上次见面这两个人的关系还是“通过顾灵认识的”朋友,这次却即将要以亲兄弟的关系见面。
顾非也等在顾灵家,一面如往常一样为潘烟的事焦躁着,一面又隐隐有些期待这次的见面。
奇怪得很,先前这人和顾灵说“不要让我哥知道”的话的时候,是真的怕打扰了他,此刻等着顾舟回来时的期待,也是真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