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却触动傅惊云一点心事。他眸色微微变动,凝眉沉思。
余怀远再接再厉,“况且褚容与傅总,也算颇有缘分。当年傅总在地震中将他救下……”
傅惊云听到此处,惊道:“什么?你是说,十多年前,惊辰在地震中救下的孩子是褚容?”
傅惊辰与家人关系素来淡漠。与傅惊云稍微亲近,也是在回国进入云天任职以后。十多年前,还是苏婉卿无意间听佩姨提起,方知傅惊辰暑假回国时曾在地震中救下一个孩子。但那孩子是谁,傅惊辰从来也不曾对他们讲过。
余怀远急忙点头:“正是褚容!当时我无意得知此事,也是惊讶了好一阵。”
扣上这一环,褚容的偏激、疯狂,似乎也有了一点原由。傅惊云低声喃喃:“原来如此……”
他又思量一番,顿时下了决断。抬手拍拍余怀远肩膀,“跟我来。好好跟我讲一讲,你认识的褚容。”
两人一同乘车离开医院。那天直到傍晚,余怀远方从傅惊云的别墅告辞。两天后,傅惊云搭乘飞机,去了南方某处知名疗养中心。他随身只带一只公事包。包中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傅惊云手指有节律地敲击公文包,目光掠过窗外雪白的云层。
永不放弃、不背叛。这样的感情,究竟存不存在?
过去,傅惊云是不相信的。而这一次,他希望自己的选择不会错。
第102章 第 102 章
这次入院病情凶险。傅惊辰被迫与世隔绝,在特护病房住满一个月,方才获准出院。这一个月中,他每周可与褚容联系一次,每次不超过五分钟。这番安排似乎全是为他病情考虑。起初病势沉重,傅惊辰亦无暇多想。直到他已能下床自如走动,头痛也不再频繁发作,医生却仍禁制延长使用电话的时长。傅惊辰立刻察觉事态有异。
太像了。
现在的一切,都仿佛十多年前的那一幕重新上演。
十二年前,傅惊辰二十岁,刚刚自大学毕业。也正是在同一年,他与乔伊的恋情被家人发觉。
傅渊雷霆震怒,将他强行押回国内软禁。傅惊辰全力抗争,反而愈加激怒傅渊。他被严格限制活动范围。每日如同囚犯,被锁死在自己的卧室。想要与外界联系,更是天方夜谭。那时傅惊辰年轻气盛,情急之下又绝食对抗。这般针锋相对,自然只能让情势愈发恶化。傅渊固执地以为,傅惊辰是在报复他,有意让他、以及整个傅氏难堪。他干脆顺势下令,除非傅惊辰主动开口,否则谁都不能给傅惊辰送水和食物。而傅惊辰一旦提出进食要求,便等于同意家族安排的联姻。
于是在接下来的五天里,傅惊辰没有吃下一粒米,亦未沾过一滴水。等傅惊云将门锁砸开,苏婉卿泪流满面冲进卧室,傅惊辰已经昏迷多时。
经过两天抢救,傅惊辰在医院苏醒。他张开眼睛,目光尚不能聚焦。便只虚虚望着半空。气若游丝地,反复念乔伊的名字。傅渊面色阴沉站在病床边,扔给他一只手机。
那是傅惊辰与乔伊之间,最后的快乐时光。他们每天都能通电话,聊到手机发烫还舍不得放下。话题丰富多彩。从他们共同热爱的电影,再到哲学、艺术。当然还有等待他们去开拓的未来,还有那令人着迷的、充满诱惑力的伴侣生活。
太幸福了,简直童话般不真实。
身体完全恢复后,傅惊辰马上赶回美国去见乔伊。他们约在过去经常约会的餐厅见面。久别重逢。见到乔伊的那一瞬,仿佛被乌云笼罩的天空突然放晴。傅惊辰大声喊着乔伊的名字,奔过去将人紧紧拥在怀里,迫不及待想要亲吻自己的爱人。
乔伊却轻拍他的肩膀,将他推开一段距离,而后指着身边一直被傅惊辰忽略的女孩,向他介绍道:“Hyman,这是我的新婚妻子,Linda。”
那样轻柔的一句话,却将他们一同编织的美妙童话,全都击碎成粉末。
微风吹过,摇动窗外翠绿的树冠。傅惊辰目视远方,眼瞳被树影印下一片阴霾。
伴随时光冲刷,那些令人痛苦绝望的记忆,也难免会褪去些微色彩。如今,傅惊辰已经可以在难熬的回忆中,保持起码的平静与理智。
但在当年,即便能够隐约察觉背后的暗流,他仍难以克制喷薄而出愤怒与痛苦。他只能像一只被刺伤的野兽,以丑陋的姿态肆意发泄怒气,再捏着自己流血的心脏落荒而逃。
门外传来敲门声。傅惊辰平复心绪,转过身:“请进。”
一位面容清秀的青年医生推门进来,微笑问候,“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谢谢何医生。”
何医生全名何煦,何氏集团幼子。他对经商不感兴趣,大学选择了医科。前段时间傅惊辰左眼受伤,便是何煦为他诊治。过后傅惊辰突发脑出血,刚好又住进何煦任职的医院。傅何两家相交已久。傅惊辰虽与何煦私交浅薄,何煦仍礼仪周到,时常借由查房之便前来探望。
“傅先生现在可以适量阅读纸质读物。我带了几本画报过来。有兴趣的话,可以翻一翻解闷。”
“好,”傅惊辰接过杂志,随手放在茶几上,“有空我会看。”
何煦看出他兴趣缺缺,眨眨眼睛,笑道:“叶导回国了。昨天《侵蚀》出了第一版剧情海报。”
傅惊辰立刻拿起一本杂志打开。内中彩色插页,俱被《侵蚀》的高清剧照承包。褚容作为第一男主,更有大幅单人海报刊出。海报适当削减褚容面孔的精致度。以黑白光影,着重凸显他的眼神以及左脸的伤疤。
褚容瞳仁偏大,是暗夜般浓郁的纯正黑色。那双眼直视镜头,安静温和,甚至还沾染一点温柔。再多看一眼,却仿佛能窥探到冷酷的碎屑,在平静之下蛰伏挣扎。
只有天资卓绝的演员,才会拥有这样神奇而强大的力量。凭借一张简简单单的海报,便能将人拉入到角色情绪中。似在亲自牵引观众,去触摸宁静表象下的灵魂内核。
傅惊辰缓缓抬起头来,真诚道:“多谢了。”
那天何煦在傅惊辰病房中逗留稍久。聊的多一点,傅惊辰方才得知,何煦对电影亦非常痴迷,尤其对许多小众电影如数家珍。更意想不到的是,他似乎还是褚容的影迷。
“太可惜了。如果褚容没有耽搁那六年,现在的华语影坛,必然已是他的天下。”
傅惊辰听何煦这样讲。他低头保持沉默,手指轻柔抚摸海报中褚容的伤疤。
下午苏婉卿如常来探视,还带了亲手煲的汤水。初入院时,傅惊辰病势危机,苏婉卿焦心忧虑,额角添了许多白发。现在傅惊辰一日好过一日,她面上方又重现笑容,精神亦重新振作。
傅渊难得与苏婉卿一同前来。苏婉卿照顾傅惊辰喝汤。他便争分夺秒,坐在旁边翻看文件,一面问道:“何煦每天都来吗?”
傅惊辰敷衍地应一声。傅渊又问:“感觉怎么样?”
傅惊辰瞬时茫然,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苏婉卿放下汤勺,为傅惊辰擦拭下唇角,回头嗔怪道:“你着急什么!哪能这么快就有感觉。”
“怎么就不能有感觉。”傅渊颇为不耐,将处理完的文件扔开,再翻开另外一叠,“你的这个好儿子,不就是喜欢男人吗?何煦起码性情温和,难道还配不上他?”
一声尖叫扎进耳膜。傅惊辰脑中登时飞转嗡鸣。他放在被单下的拳头,抽搐一样震颤。面皮滚烫火热,如被投入名为羞愤的烈火中灼烧。
果然是昨日重现。
第二次了,趁机将他与心爱的人分开,再塞给他们一人一个“理想对象”。妄图用所谓的既成事实,斩断他与爱人的感情。
对待亲生儿子,尚且如此残忍无情。那容容呢?容容落在傅渊手中,又会被怎样逼迫?
想到褚容,心头似被生生撕下一块血肉。傅惊辰下颌紧绷,暗中几乎将牙齿咬断。他强迫自己不声不响,安静将汤水喝完。反复提醒自己不可再冲动。不然十多年的悲剧,只怕又要再上演一回。
傅渊的目光意味深长,在傅惊辰身上仔细探究一番,方又冷淡收回,“总算长大一些了,”傅惊辰的态度,似乎令他感到些许欣慰。傅渊一面皱起眉,一面用略微柔和的口吻道:“我不是没有放纵过你。可是你看看,你现在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连命都险些丢掉!”怒气冲到头顶。傅渊克制片刻,继续道:“何煦无论家世、长相,还是性格,都是一等一的出众。你就算要跟男人过一辈子,也应该选择这样的伴侣。至于那些个不知检点的小明星,以后想都不要再想。”
傅惊辰紧闭嘴唇,始终一言未发。傅渊与苏婉卿离开后,他冲进卫生间,将喝下去的汤水尽数吐出来。
一周后,傅惊辰康复出院。傅渊为他放了长假修养身体。刚巧何煦要去邻省参加一个医学交流会。会址选在当地颇为盛名的风景区。傅渊便亲自安排,让傅惊辰陪何煦一同前往。
出发那日,两人驾驶同一辆车出了C城。在通往邻省高速的路口,傅惊辰提提前下车。一辆白色路虎,正停在路边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