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三朝把棉袄一拉,双手交叉放到袖子里,他看了眼乖孙,见他的手上带着一副老婆子做的棉手套,点了点头。
大都的街头巷尾、胡同深处,稍一留心,就能找到兑换银元的那些个人。
白三朝小声地对白曙说:“乖孙,看前面坐在茶铺门口的那位,是个同行。”
白曙顺着白三朝说的方向看去,只见“大都商业银行”的斜对面,有了露天茶铺,茶铺前面坐了一个中年男人,那人长得不起眼,粗粗一看,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但是他有着宽印堂、卧蚕眉、细手指、薄片唇,一双眼睛还滴溜溜地看着银行门口进出的人,边看边评估,那专注的模样,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白曙的心惊肉跳,这人就是在他的预言画面中,被警察追逐的那人!他那天穿的就是这套衣裳!深蓝色的中山装!
“爷爷”,白曙轻唤,“你待会儿把身上的东西,都给我,我拿着。”
白三朝纳闷,怎么了?
“我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白曙小声说道,他此时没办法细细解释。
“老白?”刚才还在喝茶的“同行”见到白三朝,放下茶杯 ,朝白三朝打了一声招呼。
白三朝把心里的疑问暂时按下,他朝那人露出了个和气的笑容,“老苏,真是好久没见了,您这气色不错呀。”
他们从以前就有些交情,偶尔老苏手里纸币不够的时候,会跟他兑换银元做周转,所以交情不错,彼此能说上几句话。
老苏从茶盘里拿出俩杯子,“国家近来好事不断,自然气色不错。来坐坐,喝杯茶。”他从茶壶里倒出两杯茶。
白三朝也没跟他客气,带着白曙就在方桌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您现在可是春满乾坤了呀!”他拿起茶,抿了一口。继而眼睛一亮,嗯,这茶可不是便宜的大碗茶,这是碧螺春,还挺难得的。要知道这时候在茶铺喝茶,虽不用茶票,但是价格可是以前的好几倍呢!
白三朝不由得赞道:“好茶!”看来今天运气应该不错,刚才在家,他还想着要带乖孙喝好茶,这不,才出来就有人请喝这上好的茶!
老苏的细手指慢慢在杯壁上滑动,“我今天出来这趟,回去就不出来了。人老咯,是该在家带带孙子了。”
白三朝眼中闪过异色,这老苏,从他们年轻那会儿认识开始,他就做着“金融生意”。当年各国纸币硬货,只要找到他这儿,就没有他换不了的。后来,华国成立了,禁止银元纸币私底下兑换,但是他依旧顶风作案,这么多年都平平安安过来了,这会儿竟然跟他说要洗手不干?
“这如今呀,无论是什么行当,都尽是些赚吆喝的赔本买卖,这涨涨跌跌谁都没个谱儿,国家在不断进步,前几年眼瞅着那纸的蹭蹭蹭往上涨,现如今倒是那票呀、证呀紧俏。穷呀,做不下去。”
老苏小声地感叹,那话里颇惆怅,唠叨着这日子的艰难。
白三朝眼皮半垂,没作声,这老家伙,嘴里跑火车,没个真话!忽悠老实顾客就算了,还在他面前装模作样,这也恁不地道了。他分明就是因为察觉了什么,萌生了退意。
老苏见白三朝这模样,干咳了两声,他是习惯性地哭穷、哭难,老白可以说是半个行里人了,他这副作态,还真些过了。他忙转移话题,“这小娃娃是您孙子,看着就是个伶俐的。”
他这话说得倒是真情实感,白曙虽然穿得多,看起来像个圆球,但那粉雕玉琢的小模样,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是个少见的俊娃娃。
白三朝心里得意,他的乖孙自然是上品的相貌,但是他面上倒是谦虚,“小孩子家家的,可不经您这样夸。”
老苏从年轻的时候干的就是金融交易,会看脸色,他自然看出了白三朝的口是心非,他一哂,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了不远处胡同口一个把手放在口袋,面色犹豫的青年,他眼睛一亮,“我可不跟你说了,我这好事来了。”
他整了整衣服,站起来,把茶钱给付了,就想往胡同口走。
“苏爷爷,您的裤子破了。”白曙突然说道。那在胡同口探头探脑的人,似乎就曾经在他的预言中出现过,他和警察的关系不一般……
老苏一听,吓了一跳,忙往自己裤子看去,前看后看,“哪里?”他没看到破的地方呀?
“这里!”白曙指着老苏看不到的地方。
老苏尴尬地拉扯着衣服,还是没看到。
“你这小娃娃,是不是跟苏爷爷开玩笑来着?”老苏有些疑惑了。
白三朝知道自家乖孙不会有的放矢,他想到刚才乖孙说的让他把带着的所有物件交给他,再看到他阻拦老苏去“干活”,瞬间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我说,老苏,你还真是越老越回去了,出来这衣裳都不齐整,还真是辜负了你苏爷的名头。”白三朝调侃,他脸上的笑容,让老苏的脸一下红,一下黑。
这白三朝年轻那会儿,就长得不赖,惹得不少夫人、小姐芳心暗许,他可是费了牛鼻子老劲才把自己捯饬成这副模样,被人称上一句“苏爷”,也引来了些夫人小姐的注目,他可不想老来闹出什么穿破裤子的笑话。
“到底哪里破了?”老苏这下是真的关不那上门的买卖了,他坐在凳子上,像一只毛毛虫一样挪动着,寻找裤子的破洞。
即使华国讲究身穿补丁,但是老苏身上的衣服,可不见补丁。半新的中山装,被他弄得整整齐齐,他嫌弃大棉袄太厚实,穿着熊,所以只是在中山装内多絮了层棉,就没穿上袄子,比起街上那些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他倒是有几分玉树临风。
老苏找了好一会儿,没找着破洞,狐疑地看着白三朝,“你们不会是玩我的吧?”
白三朝气定神闲,“就是玩你!”
老苏气了,“好呀,你这老白,平白无故你涮我?”
白三朝把茶杯慢腾腾地放在桌上,朝他使了个眼色,“我不涮你,这会儿你可就遭殃了!”
老苏听这话,心下一惊,忙往胡同口看去。刚才他看中的客人,此时已经不见了,想来是被同行拉进胡同里做交易去了。他惊疑地看看白三朝,坐立不安,仿佛在等着什么。
其实老苏明白,现在风声紧,局势不明,前些时间,还有人说,警察局那边想趁着过年,狠狠整治一番。他就是瞧着现在情况不对,所以才生出了想要最后做上一笔,给自己的“金融人生”画上一个句号的念头。
不用等多久,胡同里就传来了喧闹声。
老苏神色一动,难不成真的被老白说中了?
第84章
·
只见几个穿着蓝色警服的人从胡同里出来, 其中两个警察压着一个人,刚才那个被老苏定位为“客人”的人,正和其中一个警察交谈。
老苏心里一跳,被警察压住的那人,“是钱老!”
白三朝也心神不定,钱老,他也认识。
钱老,并不姓钱, 只不过是因为他是这一片地界上最有名的“金融从业员”,近一辈子都在跟各式各样的钱打交道,所以大家都叫他钱老。钱老认识大都城内所有, 在做银元兑换生意的人。
“你这是拖社会主义后腿, 走资本主义老路, 是国家和人民的敌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你能指认出和你一样的落后分子, 就可将功赎罪!”抓住钱老的一个警察高声说道。
他的声音在这条街道上显得如此令人震撼, 特别是在老苏和白三朝的心里, 就像是石锤一样,重重落下, 震得他们全身酥麻。
老苏和白三朝对视了一眼, 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 太显眼!而且钱老对他们太过于熟悉。最重要的是, 他们身上都带着银元、大量纸币和各种各样的票证, 这就是铁证!只要钱老指认出他俩,他俩一定逃不掉!
桌子下,白曙小心地拉了拉爷爷的袖子,白三朝顿悟,他迅速地从棉袄宽大衣袖的暗袋中,掏出一个小袋子,在肥大的衣袖遮掩下,把东西递给了白曙。白曙快速地把这些东西收入了空间中。这过程非常隐蔽,没有任何人看到。
这下白曙和白三朝可松了一口气了,即使钱老扯出白三朝,但白三朝身上没有任何证明他是钱贩子的罪证,警察依旧不能抓他。
可老苏却没有这样的运气,也没有像白曙这样的孙子。私自兑换银元,一旦被抓住,可不是简单的小罪名,这可是要坐大牢牵连家人的。这大冬天,在雪地里,大滴大滴的冷汗就这样从老苏的额头上流了下来。
钱老在警察的催促下,往老苏和白三朝这边看了看。白三朝迅速老苏递了个颜色,“你把身上的东西给我。”他小声地说道。
老苏一愣,回过神来,他身上当然有不少棘手的“证据”。他迅速地把东西递给了白三朝,就着茶桌,白三朝把东西放入肥大的袖子里,再在袖子的遮掩下,让白曙“销毁”证据。他不得不冒着这危险,因为他和老苏此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茶,老苏出事,即使在他身上找不到什么赃物,但他也干净不了!
而此时,两个警察已经径直朝白曙他们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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