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本来是随口跟着护士说的,阿河、宝心跟潘小姐却同时抬头看翔,突然间弄得整个房间都气氛诡异了。
“怎么了?”翔莫名其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失口叫了声“老婆”。他满脸愧疚地看看阿河,后者面无表情移开了视线,而潘小姐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得意。可这时候当着别人没法解释,翔只得沉默下来。
尽管称做无痛分娩,生产还是有痛感的。护士人很好,间歇的时候一直在跟宝心说话:“你老公好帅啊,你又这么漂亮,你哥也帅!你们家基因真好,宝宝肯定特别可爱!”
宝心朝她笑笑。
“哎,你哥有对象吗?”
宝心仍然不说话,只是笑笑对护士的玩笑表示感谢。
“你老公和婆婆都对你这么好,你可真幸福。”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宝心第一次忍不住□□出声,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好疼……”
八十分钟后,两个健康的男宝宝出生,身体健康,哭声洪亮。护士小心翼翼地抱给宝心看,基本上每个新妈妈都会开心地落下泪来,但这个新妈妈久久凝视着自己的孩子,眼中明明含着泪,到头来却只是感叹了一句:“好像沙皮狗……”
护士噎得说不出话来。有很多妈妈会被新生儿皱巴巴的样子惊到,边哭边抱怨丑,想象力丰富的会说好像猴子,沙皮狗可倒还真是第一次听见。护士心想:这夫妻俩,简直是奇葩。
等孩子被抱到育婴室里,阿河跟翔站在外面透过玻璃看着两个宝宝,明明还闭着眼睡着,翔一边兴奋地跟他们招手,一边寻找着自己的基因:“眉毛像我哎……腿也好长……”他兴奋地回过头,看到潘小姐已经涕泪交流。
翔拥着母亲站了一会儿,再转头看阿河,他正紧贴着窗子往里巴望,明明嘴角是上挑的,笑得很开心,却有一滴滴泪水不断从他下巴尖落下去。
他和他的孩子。或者说,他和她的孩子。或者说,他们的孩子。
造物者说,吃善恶果的日子,你们必死。可是亚当和夏娃依然欺骗了自己的父,受到蛇的引诱吃了知善恶树的果实,得到了智慧,也失去了永生,拥有了死亡的终结。所以人生来带着原罪。为什么不允许人类吃知善恶果呢?难道主是反智的吗?不希望他的子民聪慧理智吗?不。他只是希望,他创造出来的人类只从自己这里得到善恶的认知,永远顺从爱戴自己,否则就要予以惩罚。他不爱人类吗?不,正因为他爱,才害怕他们离开,才想要给他们约束。可是人类仍然义无反顾地背叛了主,因为要智慧,要明理,要自由,即使要受到死亡的惩戒,也在所不惜。
那两个刚刚降生的新生儿正沉睡着,丝毫不知道这是个怎样的世界,也一点都不关心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第33章 13.2
从婴儿出了医院回家开始,潘小姐跟翔开始实行轮班制。每周一到周三,翔在家里负责带孩子,给宝心做饭,潘小姐去公司主持大局;剩余几天换过来,潘小姐在家做全职奶奶,沈郁翔到公司上班,然后回阿河那里。每次他轮完一次月嫂的班回到家,阿河总是迫不及待地抢过手机一张张翻看宝宝的照片和视频,一看就是两个钟头,边看边忍不住地笑容满面。
宝心本人恪守着代孕母亲的责任,除了哺乳外什么都不管,说好听了是清闲,说实际了,就是废物一个。作为沈家的大功臣,婆婆宠爱,沈郁翔也算照顾,虽然没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绝对的。她又尽可能地不动,因为生产掉下来的体重,很快又以实际的肥肉长了上去。
潘小姐在这方面的思想并不先进,认为产妇坐月子胖些正常,而沈郁翔丝毫没注意,倒是阿河不经意从视频里瞥到了宝心一眼,主动跟沈郁翔提起来:“你告诉宝心减减肥好不好?她有一百六十斤了吗?”
“啊?不知道,没问。”
“你多少关心关心行吗?怎么说她也是咱们孩子的妈妈,你这态度简直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别把人家当个工具!”
“那是她自己的事,我干嘛要操心?”
“我是说,在除了关于孩子以外的角度上,在她个人身上关心她一下。她要是一直是这体型也无所谓,可是突然增重对身体、心理都会有影响。你问问她胖了多少。”
“问女士体重很失礼的……”翔敷衍着。
“那你跟人家同床共枕什么都不发生,不是更失礼吗?”
沈郁翔看看阿河,觉得他好像真的只是在关心宝心,并没什么别的情绪,就趁机把口误的事儿提了出来:“那天我管她叫老婆,你吃醋了吗?”
阿河没回答,看向别处。
“对不起。”翔伸手扳过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诚恳地解释:“我真是一时嘴快跟着护士说的,我哪儿知道生孩子要那么长时间,当时真的什么也没想。”
阿河垂着眼帘微笑:“我知道,所以我也没追究你呀。”
“我又不喜欢女的。”沈郁翔说。
“我知道你喜欢过。”
“那是遇到你以前,遇到你以后,就喜欢男的了。但是以后别的男女都无所谓,我就爱你。”沈郁翔说。
阿河凝视着他好一会儿,才直接了当地问:“其实你是双,对吗?”
翔犹豫片刻,才回答:“对。”
“果然是啊。”阿河抱着手臂往后仰过去,有点冷淡地看着他,认真地考虑着。
“你生气了?”翔有点不安。
“不是。就是有点……”阿河自己也说不清楚,停顿一会儿换了个说法:“你明明可以有更轻松的选择的,干嘛非要来招惹我?”
“更轻松是什么意思?结婚生孩子,不惹我妈生气?”
“嗯。”
沈郁翔笑了笑:“你后悔了?跟我在一起?”
阿河半天没吭声,终于还是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他没什么可后悔的。自从跟沈郁翔在一起,他才发觉自己原本就是个同性恋,如果没有沈郁翔,也许也会有别人让他发觉,但是更有可能的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发觉,就正常地走跟大多数人一样的生命流程,然后静静地死去,终其一生也体会不到真正的爱情。
“阿河,可能比起你来,我并没有那么细腻体贴,也并不聪明,可有一点我觉得我始终比你强,就是我很勇敢。就算这世界都反对,我也不怕面对我的内心。生活,衣食住行,都是可以凑合可以对付的,可是唯独爱不能勉强。我一直都是双,可以喜欢男人也能喜欢女人,但我从来没有过早决定我要过那种生活,顺应大流还是特立独行,因为我一直没找到那个让我决定下来的人,直到我找到了你。有了你,我在爱情上就满足了,我还会欣赏别人,喜欢别人,但是都与爱情无关。我爱你,也只爱你,以后也是。”
翔的眼睛非常好看,是欧式的大双眼皮,眉骨突出,所以更显的深邃沉静。他含笑看着什么的时候,总显得含情脉脉,但是其实只有在凝视对象是阿河的时候,那双眼睛才真的流光溢彩,情深意切。
阿河握住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认真地问:“为什么是我呢?”
他笑:“你这是在问,我为什么爱你吗?”
“你为什么爱我?”
“要说我为什么喜欢上你,我能说出无数的理由,但是你说为什么爱,我真的不知道。我喜欢你对人好,喜欢你笑点低泪点高,喜欢你说话幽默又讽刺,喜欢你对世界宽容对自己苛刻的别扭性格。我喜欢你的脸,喜欢你的身高体重,你的一切我都喜欢。也许这些喜欢的细节加起来,就成了爱。可是,爱,又真的没法解释,就算换一个人,拥有你的一切特征,我也不一定会爱上他。”
说到这里,翔自己也显得有些困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停顿片刻转开了方向:“小时候我妈图省事给我报了很多兴趣班,学过很多东西,乐器啊画画啊唱歌啊武术啊游泳啊,我学的都比人家快,总是很快就达到熟练了,我还以为我是天才。可是后来我就不行了,很多人会在某一方面超过我,那时我才知道,我只不过比别人善于模仿,所以才能很快做到形似。但是天赋这东西我并没有,要做的很好,必须要花更多的时间苦练。我兴趣太杂,老是觉得有意思的事儿多了,不值得把时间都花在这一个上,所以总是三心二意,说白了,就是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目前为止,我人生中真正竭尽全力做过的事情就一件,就是爱你。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我觉得,可能我的天赋就是爱你,所以我努力了,就得到了回报。我说过,你就是我的光。这个世界有你,我才有活着的意义。”
沈郁翔其实真的不擅于说情话,他很少有花前月下的浪漫。但是他说起来,就像是科学研究一样,从本质上阐述爱情,让人没法反驳,而且觉得他说的就是真理。阿河觉得,他甚至说出了自己对世界对爱情的认知。
这个世界原本是一片荒芜,就像傍晚时分的荒原,野草丛生,猎猎的风从天际袭来。这里遍地苍凉,没有什么可爱,没有什么可恨。沈郁翔就是晚霞反照的红色的夕阳光,因为有了这光,荒原上瞬息万变精彩纷呈,即使荒凉都有了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