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奔奔和宋知良还在客厅里,俩人也都有些闹累了,抱在一块开始哭,一个嘴里喊着“我叫任奔奔”,一个念叨着“我不会放弃的”,各说各话谁也没听对方的,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宋知良想从专科升本科,然后继续读研。齐屿之前建议他,最好报考的院校再低一些,宋知良想了段时日,还是决定报考Z大。他教了几十年书的父母都曾经把Z大当作目标,也是很多年的遗憾,他一直都对Z大有一种别样的情怀和向往,有一点希望就想抓住。
但他命里也许跟考试犯冲,一到大考就各种状况各种失误。
考完他就知道没戏了,但是面对各种关心,他都是挂着微笑来面对,表现得好像毫不在乎,哪条路都可以走。可是,哪能真的毫不在乎呢?
宋知良看见坐到旁边的齐屿,眼睛一瞬间燃起了光彩:“这次不行,两年后我会继续考Z大的研的!”他的最后一句话带上了哭腔:“我没那么差的对吧?”
齐屿点了点头:“你很优秀,只是少了那么点运气。”
齐屿不是在安慰他,宋知良知道,他仿佛只是极为自然地在阐述一个事实,却比其他各种天花乱坠的安慰都要真实且有力。宋知良哭着笑:“优秀就够了,至于运气,总有一天,我会让优秀把它给填上的。”
齐屿倒了一杯酒,跟他干了一个:“如果你能进入Z大,不是你的幸运,而是它的。”
等喝完了,齐屿指了指客房,口令指挥宋知良滚过去睡觉,宋知良喝醉了也很听话,自己往齐屿指的方向走,只是撞在门上大半天不会开。
齐屿认命地过去帮他打开门,“脱鞋”、“上床”、“被子”、“闭眼”、“睡觉”,一系列指令发出得干净利落还十分见成效,宋知良完成得非常令人省心,齐屿满意地关上了门。
他先回了趟卧室,西野还在很乖地小声数着数,但他脑子有些乱,总是数着数着就串了,迷糊半天不知道怎么接,只能再从一开始。
齐屿的眼睛里染上了笑意,靠在门上看了一会儿,回头解决另外一个大麻烦。
齐屿觉得自己真是劳心又劳力,担当了各种不符合他形象的知心人设,让人忍不住想叹气。
他踢了任奔奔的小腿一脚:“起来,自己去屋里睡觉。”
任奔奔开始发疯,抱着酒瓶闭着眼喊:“谁!谁他妈敢踢老子!”
齐屿抱着手冷眼看他:“任奔奔,适可而止啊。”
任奔奔看清了他,嚣张的模样软了下去,委屈得直撇嘴,眼里的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不说话了,就只是在那哭,把齐屿的心里哭得软塌塌的,神色跟着也柔和了下来:“行了,就准你折腾这一回,明天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再这样了。”
任奔奔等他一靠近就抱着他不撒手,手里的酒洒了齐屿一后背,被齐屿揍了两巴掌才消停了,红着眼睛看他:“哥,当兵是不是很累啊,我受不了怎么办?”
“那就别去。”
“可是我想去……”
“那就别想那么多,能做到多少是多少。”
任奔奔又搂着他的脖子开始哭:“爷爷说,我的名字是伯伯临死前给我取的,他说,叫奔奔,听着可爱,不管是子弹,还是坏运气,都会不舍得一些……”
齐屿并没有见过任奔奔口中的伯伯。他死得很早,那时候齐屿刚刚出生,任奔奔还在他小姨的肚子里。任老爷子戎马一生,把军装穿成了身上的一层皮肉,便也希望自己的子孙能承此志向继续为军为国效力。
顺从他意愿去当兵的大儿子的死彻底摧毁了他的这一坚持,他一辈子强势惯了,却从那时开始,再不干涉下一辈的选择。他甚至不让任奔奔跟着警卫员学那些格斗技巧,那个爱撒娇耍浑的小孙子,要是能随心所欲地一辈子乱跑乱跳,已经很好了。
在多年前的病房里,任奔奔的父亲握着他哥哥的手,哽咽着说,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任家老大曾经对道路、桥梁等最感兴趣,梦想是当一个工程师,却终究是如不了愿了。他想了想,说,就叫任奔奔吧,自由任性地奔跑,取个叠音还很可爱,上了战场,子弹都不舍得伤害他。
任奔奔跟他爹妈因为名字抗争了二十年,撒泼打滚卖乖卖惨全都用尽了,却始终实现不了自己的目的。在他最后一次抗争的时候,任老爷子冲任奔奔的父亲道,奔奔不喜欢,就改一个吧。
他一向儒雅又切开黑的爹突然红了眼睛,说不可能。任老爷子叹气,取这名字就是希望他能随心所欲,现在反倒拿这来禁锢他,不是违背本意了吗?
任奔奔的父亲转身走了,任奔奔看着沙发上的爷爷,还有离开的父亲,觉得气氛不太对。他知道自己有个在他没出生时就去世的伯伯,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与那位伯伯之间的渊源,很多年了,家里都很少提起那个人。
当晚任老爷子把任奔奔喊进书房,他年纪也很大了,再加上前两年进了一次医院,整个人又老了不少,头发全都白光了,只有肩背仍旧挺直又坚实。
他从抽屉里摸出几颗糖来,递给小孙子。这么多年,他在书房里常备着糖,任奔奔的父母从小在甜食等方面对任奔奔管控很严,老爷子却不管这些。
他一生冷硬,对儿孙辈也少有温言软语的时候,却在充斥着文件、书籍、坦克等兵器模型的书房里,四处摆满了花花绿绿的糖。
任奔奔小时候其实很害怕他,后来屈服于糖的诱惑,每晚的作业都挪到了老爷子的书房去写,一个吃着糖晃着小脚写作业,一个喝着茶看文件,渐渐地那些惧怕全都消散了。
等后来,任奔奔糖吃得太多牙开始疼了,老爷子才收敛了一些,每天规定了投喂的量。再后来,他的小孙子就长大到可以离开家了,不用每天眼巴巴地等着爷爷按时给糖吃,自己随随便便就可以买一大包回来,任老爷子在书房里常备糖的习惯却一直没改。
任老爷子问他想改个什么名字。任奔奔有点提不起兴致,把糖嚼得嘎嘣作响,赌气般地说,我爸又不同意。
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半天才再次开口:“你爸他,比我还要走不出来。”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相片,那上面是一个穿军装的很英俊的青年,目光沉静,仿佛一下就穿越了这几十年,鲜活得仿佛就在眼前。任老爷子的手轻轻摸了摸照片上的脸,在灯下,那头白发显得莫名凄凉。
任奔奔趴在他桌子对面看,任老爷子缓缓道:“你的名字是你伯伯给取的,他说,就叫奔奔吧,随性奔跑,叫起来还可爱,子弹都不舍得往他身上打。”
“你爸妈这么多年都很少提他,我知道,他们是害怕我伤心,我们没告诉你,也是不想让你感到牵绊,你想随性自在地活,可以,想努力拼搏地活,也可以。”
老爷子摸了摸任奔奔软软的头发:“你爸那边你不用管,爷爷去跟他说。”
任奔奔看着照片上他那未曾谋过面的伯伯,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嘴里的糖都失了几分甜味。他接过任老爷子手里的照片,看了半天,说:“爷爷,你给我讲讲伯伯吧。”
这个家里消失了二十年的存在,在任老爷子低沉又缓慢的声音中渐渐生动起来,最后的时候任奔奔抹了一把眼,说:“我不想改名字了,任奔奔多可爱啊。”
他抓住任老爷子放在他头上的手,那上面青筋凸起,皮肉松弛,老年斑零星覆盖,任奔奔把那只手抱进了怀里,像是突然间长大了不少。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齐屿灌了任奔奔一杯热水,把他一脸鼻涕眼泪擦了:“有什么好害怕的,大家都在这里呢。”
任奔奔伸手抱着齐屿抽噎着道:“那你也别怕,什么都会好的。”
齐屿被他说得一怔,随即有些苦涩地笑了,揉乱了任奔奔一头乱发:“傻奔奔,都学会安慰人了。”
任奔奔这会儿借着酒疯耍赖皮,小孩脾性发作,死活不肯自己走,要齐屿背着他去卧室。齐屿看他模样实在可怜,便顺从地任他死狗一样挂在自己背上往客房里拖,还没走两步就看到西野从房里出来,然后晃悠悠地过来一把将任奔奔从他背上推了下去。
他眉头紧皱,一脸不开心的模样,抱着齐屿的一条胳膊不再说话了。
任奔奔坐在地上:“你为什么要推我!”
西野委屈地看齐屿:“你不许背他。”
齐屿没想到他醋劲儿竟然那么大,以往他清醒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模样的,齐屿甚至很少从他身上体会到所谓吃醋的痕迹,还曾似真似假地抱怨过,是不是对自己太放心了。
任奔奔死死抱住齐屿的一条腿,大喇喇地坐地上,毫不示弱地冲西野扯着嗓子嚎:“这是我哥!”
向来游刃有余的齐学霸也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被吵得脑仁疼,一脚把任奔奔踹进了房间。他正准备进去把地上的任奔奔扔床上,背上一重,西野趴了上来,脚在地上勾着,不让他往前走。
齐屿托住他的身体,轻声哄道:“你看,他在地上都哭了,很可怜对不对?我们把他放到床上去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