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全其美,可就是让他无端的害怕。
也许是他做技术做疯了,但他就是觉得一旦他们开始因为这个弥天大谎获利,那么这个弥天大谎就会被应用到更多的方面,从他们希望的到他们不希望的。
只要这种技术,这种模式被开发了出来,有些事情就不是他们能掌控的了。
但尽管他是游戏的主负责人,谢迪对于这件事到底没有太多的发言权,这项提案还是被通过了。
最为讽刺的是,这项技术还没被用在犯人身上,先被用在了他自己头上。
公司里和他积怨已久的那位悄悄把他的测试程序从游戏版本换成了监狱版本,那时两者的进入界面还一模一样,不看代码根本分不出来,他就直接被丢进了监狱版本里。
那个版本因为涉及记忆的改写和重建,生物技术方面复杂的多,其实还是个未完成版本,安全机制很有问题。
在这个版本里,如果不是他自己想起来,拿管理员权限自行出来,从外面直接中断游戏或者把他从游戏里踢出来,他这脑子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直接报废,余生就可以躺在床上至死不动了。
游戏不能停,在运行时,模式也不能改,进一个失忆一个,其他人也不好进去。
就算进去了,想起来这是假的了,还不能直接和他说。
因为按照监狱模式的规则,任何向其他“玩家”明示暗示“2013”并非真实的人都会被当做犯规踢出游戏,而这个“玩家”的记忆也会被重新处理。
现在想来,那条“不能说的规则”确实是游戏规则,但却不是恐怖游戏的规则。
怎么看他都算彻底完蛋了,偏偏沈年非要进游戏,非要把他给带出来。
谢迪小幅度地用力吸了两口气,明明吸的是纯氧,他却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在‘2013’里折腾了足足两年,还把自己闹进了精神病院,才想起他来,又等了三年,等到收到了那个恐怖游戏,才来接近他。
就算这样谨慎,算好了每一步,却也很可能得不到一个好结果。如果他在最后一刻没有想起这一切,如果他和沈年真就那么“死了”,一切不会结束,他们只会忘记一切,重头再来——这个“监狱”里的犯人不到刑期绝不会被允许出来,死亡也不过是游戏的一部分罢了。
他虽然只大沈年三岁,但偏巧他“捡到”沈年时他十五,沈年十二,差了关键的三年让他一直有一种微妙的“家长”心态——如果让他知道未来有一天沈年会为了一个男人折腾到这个份上,他真的有心打断沈年的腿也要把他留在家里。
也许这不只是“家长”心态,但不管怎么说,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哪能为了别人被这么磋磨呢?
可他就是这么磋磨了,为的人还是他。
可为什么呢?明明在他陷入游戏之前,沈年在家和他说不了两句话,就能莫名其妙开门就走,虽然他回家的时候也很少就是了。
他一直以为……
大概是这个游戏真的对他的大脑造成了负担,想到这他居然剧烈地头痛了起来。
谢迪硬挺着没把自己蜷成个虾米,但柯亦似乎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异状。
然后他稳、准、狠地手一滑,一刀扎进了自己手心。
“……”傻逼朋友真是头痛良方,他头疼瞬间缓解不少。
旁边的医用小机器人见了血,二话不说直接拉了警报,警卫和医生不过十几秒就出现在了门口,了解了前因后果全都一脸憋笑地退了出去。
柯亦看着笑的开心的谢迪,有点没脸:“我长这么大就没削过苹果,这不是,这不是要照顾你的情绪吗,这种古人技艺谁会啊。”
“我知道,”谢迪还是笑,笑够了才接了一句,“没事,我没觉得不适应,而且顾医生肯定没有让你在削苹果这种事上照顾我的情绪,她应该只是说让你不要强调这个时代与‘2013’不同吧。”
柯亦抬眼看了他一眼:“我也觉得,你一个参与了那么多尖端技术研发的,哪能不适应这个时代,都是你那个心理医生小题大做。”
谢迪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柯亦电话响了,他转头应了几句就去拿起了衣服,冲谢迪挥了挥手:“我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谢迪:“出院请你吃饭。”
谢迪确定今天除了柯亦外再没有其他访客后,才打开了全息投影。
投影覆盖过病房装饰的一瞬间,谢迪闭上了眼睛。
隔了好一会,他才打量起了这间他无比熟悉的屋子——他的卧室,他休息,打游戏,做直播的地方。
只是这间屋子现在空荡荡的,没有会来用鼻子拱他的椰子,也没有……沈年。
其实心理医生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他现在确实处在一种不太对劲的状态,他理智上知道他已经从游戏里出来了,但他会无端地突然陷入恐慌之中——他会觉得面前的一切不是真的。
这种恐慌完全不受他自己的控制,他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时,本能地打开了他在“2013”里家的投影,回到这个投影里,这种突兀的恐慌会渐渐有所缓解,可是等到第二天他再度在病房里醒来,见过医生和来探望他的人,他又会很快再度陷入那种泥沼一般的情绪里。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投影似乎也不好用了。
何谓真实?
谢迪的手搭上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露出了一个苦笑。
他当时在“2013”里加入那个恐怖游戏并且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他真的没想太多,只是因为沈年很喜欢全息恐怖游戏,所以他抱着一丝沈年会来玩的期待,几乎是独立完成了恐怖游戏的所有部分,以至于柯亦那个挑事的直接把他的脸安给了游戏里的“恐怖游戏搭建者”,也就是魔王。
那句话也只是因为沈年曾经问他,他怎么能证明这个世界是真的。
而这些却最终成了沈年用来提醒他“世界是假的”的工具,也成了逼他想起一切的契机。
现在也成了他的心病。
现在想想,“2013”里他的记忆确实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他很少想到他的过去,很少想到他的父母朋友,还有他的学生时代,他之前以为是他自己性格寡淡,谁知道那些根本就是他没经历过的事。
可是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就更真实,更深刻吗?
他在福利院长大,在六岁时的智商测试里,因表现突出进了特殊学校,在这个人均年龄一百五的年代,他十四岁就读完书进了公司,十八岁就做到了‘2013’项目主负责人的位置,履历堪称开挂。
可他现在想起来那些过往,却觉得无比的模糊。
只有沈年,只有和他有关的一切是清晰鲜明的。
不管时刚捡到他时,小孩儿冷淡的表情,还是后来他俩吵架时,那双愤怒又委屈的眼睛,对于他来说,都如同昨日一般。
谢迪闭上眼睛,试图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这是那个顾医生教他的方法。
渐渐地,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一点点放缓了下来。
谢迪没有睁眼,不管是他熟悉的卧室,还是病房,他现在都不太想看到,他甚至也不想让机器人推他去院子里,不想和心理医生聊天,不想见那些对他小心翼翼的人,他想看到的只有——
他的脸被轻轻碰了一下。
谢迪蓦地一下睁开了眼,那人的手指还停留在他的脸上。
随即床前的人像是被电了一下,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这几天,他第一次看见这人惊慌的表情。
但沈年很快就敛去了这一丝波动,恢复到了几乎面无表情的状态。
谢迪觉得自己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蹭蹭蹭地涨了上去。
不是犯病,不是心动,纯气的。
谢迪躺着没动:“过来。”
沈年皱了下眉,还是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谢迪。
谢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年僵了一下,立刻就移开了眼神,手也攥成了拳。
谢迪几乎要被气笑了,前两几天攒起来的细小火气被沈年这一个动作轻轻松松全部点燃:“你在躲什么?”
从他们在游戏外第一次见面到现在的五天里,他去见了沈年不下十次,每一次沈年都是一脸冷淡地要么看窗外,要么看机器人,就是不肯直视他。
谢迪刚开始很懵,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自己在游戏那么长时间,居然一直都没想起来沈年,确实很渣,沈年生气才是正常的。
可是去的次数多了,谢迪又慢慢觉出了不对来,沈年不像是在生气,反而像是在抗拒什么。
反正游戏里滚了这一遭,他原本的“家长”的形象已经彻底崩了,再崩一点也没啥,谢迪冷笑道:“不是,咱俩床都上过了,你现在是要给我玩拔X无情吗?”
果然沈年一双黑眼珠立刻瞪的溜圆,见鬼了一般地看着谢迪:“我没有。”
谢迪眯了眯眼,他今天必须得让沈年把话说清楚了,抓着人的手更用力了几分:“你没有,那一整周假装跟我不熟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