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他半夜忽然跑出去,那么他离开家的时候您是知情的是吗?”
程父忽然之间比刚才更悲伤了,用手捂着脸哽咽道:“昨天晚上两点多的时候,我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这个小区里流浪猫很多,我以为是流浪猫,就没在意。现在你们告诉我他在凌晨……死在湖边,我……我真后悔当时没有出去看看!”
程勋的母亲抱住丈夫的肩膀,泪水把她蜡黄的脸晕染的不成样子,哭泣着说:“我们都不想啊,我们都不想。”
楚行云向他们询问程勋近期的情绪状态,以此判断他是否有轻生的意愿。
本以为这对夫妻听到自己的儿子的死亡现场像极了自杀会很惊讶,但是他们依旧除了悲伤外,什么情绪都表达不出来。就像是被硬拉上舞台的表演的演员,尚未学会如果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而显得呆板,僵硬。
他们对视了许久,像是再从彼此的眼神中寻求安慰。程先生始终以保护着的姿态把妻子揽在怀里,同时也在护着她的肚子,他的这一行为语言也一直被楚行云所注意。
“有,你们说的情况,他的确有。”
程先生叙说着儿子生前的往事,这位严肃的父亲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大概是一年前了吧,小勋他生了一场病,病好了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他的情绪经常失控,总是在夜里大喊大叫,疑神疑鬼,惶惶不安,白天也不敢出门,连学都不上了。我们带他去看医生,医生说他精神出了问题,是什么躁郁症前兆,从那以后,他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是魂儿被吸走了一样。我和她妈妈和他沟通,他也不理会。还有几次,他,他用头撞墙,把脸埋在枕头里,甚至还划过自己的手腕。”
程先生说到儿子的自残行为,蓦然把头深深的底下,语调哽咽的不成样子。
楚行云听完他的话没什么表示,目光往四周看了一圈,回到程太太身上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程太太几个月的身孕了?”
程太太答道:“快五个月了。”
楚行云点点头,问:“我可以到程勋的房间看看吗?”
程父要起身为他引路,被楚行云制止:“不用,告诉我哪个房间,您留下配合我的人做口述。”
“上楼右手边第一间。”
楚行云独自登上二楼,推开死去少年的房间的门。
对于一个青春期的男孩儿来说,这个房间太过干净和单调,放眼看去全都是素净的白色,还有很浓的西药味。除了写字台上几张相片,没有多余的装饰物。
靠着窗的单人床上被子有些凌乱,床下摆着拖鞋,看的出主人出门匆忙,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楚行云把注意力放到床头柜上的几瓶药上,发现全都是助于睡眠的药物,从药瓶剩余的量来看,已经服用了大半,看来这间卧室的主人长期失眠。
“有问题吗警察先生?”
楚行云回头一看,程先生拦拥着妻子和杨开泰站在门口。
“没事。”
楚行云不着痕迹的瞪了一眼杨开泰,杨开泰一脸无奈的对他摇摇头。
程夫人看到他手里拿着的药瓶,一时悲从中来,转眼间泪水又哗哗流下:“小勋他精神衰弱,从一年前开始就不得不依靠药物入睡。后来,他的症状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不像他自己,我们送他去看心理医生,他也不配合,只把自己一天到晚的锁在房间里,患上了很严重的躁郁症,有的时候很消沉,有的时候很狂躁。他的房间,已经被他砸了很多次,可怜的孩子,他为什么要受这种苦啊。”
“他的手机呢?”
程太太又沉默了片刻,这种诡异的平静总是在她身上时不时出现:“他很早就不用手机了,自从他变的封闭以后,任何声响都会让他变得不安焦躁,包括手机铃声。”
楚行云索性把他们请进来,看了一眼手里的药瓶,问道:“他平常吃的药只有这几种吗?”
程夫人道:“还有几种医生开的处方药,我给他放着,像奥氮平这种药,我们不敢让他自己存放,就怕出现现在的情况。”
楚行云:“您认为程勋是自杀吗?”
程夫人依靠在丈夫身上似乎随时会倒下,望了一眼杨开泰说:“这位小同志说了,小勋吃了很多奥氮平,不是自杀,又是怎样呢?”
楚行云嘬着牙根去瞪杨开泰,杨开泰别开脸看天花板。
“您把药放在那里?”
程夫人在丈夫的陪同下带着楚行云去往主卧,房间里只剩下杨开泰一个人。
杨开泰争分夺妙的把房间审视一遍,然而真如程勋的母亲所说,砸了无数遍,又恢复无数遍,一点原主人映射都没有了。
房间表面上可以反映主人人格的东西实在太少,杨开泰拉开几只抽屉和衣柜,同样一无所获。他把衣柜门关上错眼看到写字台的抽屉上坠着一把钥匙,整个房间里只有那只抽屉上坠着钥匙,他走过去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坐下,试着扭动钥匙,咔嚓一声果然打开了,抽出抽屉,里面整齐的摆放着两本读物,侧面竖着一张没有装裱镜框的相片。
杨开泰拿起相片,见上面是四个男孩儿的合照,其中一人就是已经死去的程勋。这张相片至少是俩仨年前的了,男孩儿长得这么快,骨骼和体型都可以看出变化。当时的程勋或许只有十五六岁,被一个体型壮实黑皮肤的高个子男生搂着脖子,林间,四个大男孩冲着镜头笑的一脸灿烂又傻气。
杨开泰用手机拍了一张备份,然后把相片放回原位,忽然低头下去,盯着那几本读物,看到最上面的的杂志里露出一条窄窄的的纸边。
几分钟后,楚行云去而复返,站在门口扣了扣房门:“有收获吗福尔摩斯小朋友。”
杨开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目光闪烁不定,递给他一张淡黄色的纸张,说:“队长,你关于程勋是被谋杀的分析,好像出错了。”
楚行云扫他一眼,接过他递过来的纸,粗略看了几眼,脸色也变了,眼中幽暗不定。看着这张貌似‘书信’的淡黄色的纸,语气低沉的分不清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遗书?”
上面写着——「我的双脚陷在地狱中,我不知道该向谁求饶,向谁求救,生命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自从我的心变得不再善良开始,我就不再自由。我就像是被锁住脚腕的飞鸟,是镣铐教会我挣扎和忏悔,我宁愿住进笼子里去,起码我会得到宽恕,但是我依旧被流放,受尽伤害。对不起,爸爸妈妈,如果你们了解我,就会发现我是个混蛋,我让你们失望了,我还要对我伤害过的所有人道歉,所有人,对不起。我站在地狱仰望天堂,期盼着有朝一日得到解脱。」
明明‘遗书’就在眼前,杨开泰还是忍不住问:“楚队,是自杀?”
是自杀?
楚行云把这封遗书看了好几遍,每看一遍都在脑海里回想案发现场,其中千丝万缕又毫无头绪的信息让他也很混乱,但是他没有怀疑自己的推测。把遗书交给杨开泰,用力掐了掐眉心:“带回去做笔迹鉴定。”
程先生说给他们夫妻一点时间准备再去警局认尸,楚行云和杨开泰出了别墅大门,楚行云站在大门前回头看了一眼面前这栋漂亮的洋房别墅。
“队长,咱们的方向错了吗?”
杨开泰对手中这封‘遗书’耿耿于怀。
楚行云急需什么东西提神,但是他现在没时间停下来抽根烟,马不停蹄的走向停车的地方,双手揣在裤子口袋,步伐依旧漂浮没有正形。
“通往真相的道路四通八达,但只有一条是真的,其他的都是死胡同,现在咱们走进第一个死胡同了三羊同志,不过啊,不要这么轻易的下结论,如果——”
话没一半,楚行云忽然刹住步子,面色猛然一沉,像是一瞬之间被阴云笼罩,转头看着他问:“第一句是什么?”
杨开泰不敢怠慢,连忙照本宣科:“我的双脚陷在地狱中,我不知道该向谁求饶,向谁求救,生命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
“停。”
楚行云怔在原地,像是被一根冰锥刺天灵穴,一股冰凉彻骨的凉意顺着他的脖颈爬向脊背。
他记得,那封恶作剧的邮件里有这样一句话——我站在地狱中向您求救。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在地狱之中向您求救,楚警官,请您救救我!」
黑夜之中,一双因为长期失眠而泛着青乌的双眼忽然乍起锋芒,苍白的面皮让他的脸散发着浓重的死气,但他黑黢黢的瞳仁却依然有神,像两口深井一样沉淀着许多葬入尘土的凶意,和杀机,他说:救我。
第7章 少年之血【6】
如果想要幽灵造访,无需变成一座城,穿过特定的某处,脑海中盘踞走廊——艾米丽·狄金森。
对于两位警察的去而复返,程先生显得有些愤怒和烦躁。
“警察先生,等我们准备好了自然会去警局,你们不用——”
“程勋的电脑呢?”
楚行云擅自推门闯了进去,上楼直奔程勋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