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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无罪证 (斑衣白骨)


  贺丞这番话意味不明,楚行云从他口中听到了鄙夷,嘲弄,和不屑。并不是一个位高权重对平头百姓的不屑和嘲弄,而是一个坦荡坚强而勇敢的人对一个苟且胆小而软弱的人的不屑和嘲弄。
  楚行云却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在嘲讽夏星瀚,同时也在激怒他,更是主动的为他的愤怒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他在激怒夏星瀚吗?激怒他找自己复仇?
  或许贺丞也是一个好与人斗的疯子,夏星瀚激起他体内好与人斗,与人争锋的欲望。就像受到挑衅的野兽,无论被现代文明教化的再好,骨血里总是流着野蛮且凶狠的本性。
  楚行云觉得贺丞就是在引逗猎物走出洞穴,而他埋伏在洞口,磨利了爪牙。
  然后此时他的猎物还不敢走出洞穴,夏星瀚张望到潜伏在洞口的危机,悄然无声的退缩到了洞穴深处,黑暗之中那双闪着幽暗的浮光的眼睛缓缓阖上,像是夜晚闭上了眼,取而代之的是白日明光。
  “队长!直播关闭了!”
  乔师师在门口扬声道。
  楚行云抬头去看墙角的摄像头,那抹红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危机解除,他浑身一轻,双脚竟有些发软。
  “贺先生怎么了?!”
  乔师师忽然尖叫了一声,风似的跑过去扶住贺丞的胳膊。
  楚行云循声看过去,只见贺丞满头虚汗,嘴唇发白,紧紧蹙着双眉微微张开嘴唇用力且艰难的呼吸。
  适才褪去的危机感,像是涨潮的海水般再次扑卷而来,楚行云一步跨过去搂住他的腰给他借力:“你身上带药了吗?”
  把手放在贴在贺丞的背上,掌心所触及的衬衫上一片潮湿黏腻,恰好午后热风吹过,夹卷着被高温蒸腾过的燥热的血腥味。
  贺丞把胳膊搭他肩上,闭着眼竭力稳住心率,颤抖着苍白的嘴唇说:“没有,扶我下去。”
  贺丞的哮喘并不经常发作,他积极配合治疗,循序渐进的运动锻炼,他和非哮喘症患者的生活质量本质上不存在差别,但是他的病症每次发作时都很严重。上次是在开会时毫无预的休克,楚行云每次接到肖树的电话通知,都感觉自己陪贺丞死了一回。
  这次,他依然感觉自己半条命都悬在贺丞身上。
  郑西河等人见他们从楼区中出来,迎着楚行云就走了过去:“楚队——”
  楚行云一手搂着贺丞,一手朝他伸过去:“车钥匙”
  郑西河:……
  “车钥匙!”
  把贺丞塞到警车副驾驶,楚行云打开警灯,警车呼啸着卷起一阵黄土开出开发区。
  在公路上蹿行时,他频频转头看向贺丞,额头上淌的汗比真正的病人还多。
  楚行云开车太猛了,贺丞不得不抬手握着车顶上的扶手,系着安全带还好几次险些被甩出去。背后刚缝了线的伤口跟座椅后背的摩擦碰撞实在不怎么温柔,他清楚感觉到血正顺着脊背往下流,在楚行云以找死的速度漂移转弯外加分神看向自己时,咬着牙忍无可忍道:“专心,开车!”
  他觉得自己还没到医院,就会先死在楚行云手里。
  贺丞被推进急诊室,楚行云站在门外懵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抬脚往走到楼道尽头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彻彻底底的洗了把脸,把脸上几层厚的汗水一并洗净。用手掌接了几捧水润了润干涸肿痛的喉咙。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水淋淋的脸,眼神忽然有些茫然,水滴顺着他的下颚不断的滑落,摔碎在大理石台面上。
  你在慌什么?
  他问镜子里的人,贺丞没有生命危险,那么多次他都挺过来了,这次同样不会例外。
  仿佛说服了自己,他捋掉脸上的水,对着镜子调整好混乱的呼吸,尽力让自己打起精神,然后走出洗手间。
  兜里的手机治一直在响,从他和贺丞离开开发展区开始,他的手机就开始不停的震动,直到现在,他才有闲心接电话。
  在楼道边的长椅上坐下,他把手机拿出来,正在呼叫的是‘杨局’,而呼叫无应答自动挂断的,从市政府到检察院,再到贺家老爷子和贺瀛,林林总总几十个未接,他早上才充满的电量,被来电呼叫耗去了百分之八十。
  楚行云本以为即将迎来一场狂风骤雨,但是杨局难得对他慈祥了一回,只稍稍提点了几句让他近日别再抛头露面。上上下下几百双眼睛盯着你,老子也不好做,你和你们家贺家二少爷都低调点。还有,那个夏星瀚的位置技术队已经找到了,正在追踪,告诉你一声是让你别大张旗鼓的打听了,在郑西河面前你好歹给我做出一点样子来!
  然后不等楚行云有所表示,就掐了电话。
  楚行云刚松了一口气,手机再次在他手里震动,是贺瀛打来的。
  他抬眼看了看紧闭的急诊室门,提了一口气接通电话。
  “贺瀛哥。”
  手机里传来的男声低沉淳厚,话剧男演员般字正腔圆咬字眀利。
  贺瀛说:“我刚才看到直播了,你们怎么样”
  楚行云拖着额头叹了口气,道:“我没事,贺丞旧疾犯了,在医院。”
  “严重吗?”
  “不知道,还没出来。”
  贺瀛沉默片刻,而后沉沉低笑两声,反过来宽慰他:“应该没事,你不用太担心。”
  楚行云眼睛微微一睁,隐约觉得这句话说的不太对。贺瀛这句话存在着主客关系上的语病,但是具体那里不对,他却揪不出来,反而有种一层窗户纸被人隐晦而暧昧的点破,就算窗户里的是清清白白一双人,也会在旖旎的气氛包围中因地制宜的生出一些脸红心跳躲躲藏藏的尴尬。
  这种情绪就像一根羽毛一样在他心里轻轻的撩拨,转瞬即逝,隔靴瘙痒似的,他能隐隐感觉到一些,但是那感觉流逝的太快,捕捉不住,也无法细琢。
  “嗯,我,咳,在等。”
  说完,他捂住半张脸,觉得好像越描越黑了。
  好在贺瀛善察人心,体贴如意,跟他聊起了贺丞面临的困境。
  话题回到自己的专业,楚行云有底气多了,也恢复成能言善断,头脑清晰的刑警。
  “你认为夏星瀚背后有推手吗?”
  楚行云用力掐着眉心:“目前还没有。”
  “目前?”
  “嗯,如果他背后有一股势力指向贺丞,他就不会单枪匹马只身一人。目前看来他还没有帮手,陈萱算是他的亲人,他的计划其实很简单,把贺丞逼到舆论所致的死路上,无论是否可以……杀死贺丞,贺丞所代表的贺家以后在世人眼中都不好立足。贺丞或许是他的目标,或许只是他的靶子,如果贺丞只是他的靶子的话,那我怀疑他背后有推手。就算现在没有,今天过后,肯定有,因为贺丞把他的身份暴露了。他的身份透明化,如果想要寻求活路,只能不断武装自己。而以他个人的力量最多也就是制造一场自导自演的戏码,他只能投靠别人,贺丞点破他的身份,其实是放虎归山。”
  贺瀛深思片刻,道:“你说的对,我不在银江,出现突发情况或许来不及做出反应,你——”
  “我会守住贺丞。”
  他说的是守住,贺丞或许不需要他额外保护,但是贺丞需要他看守。贺丞点破夏星瀚的身份就是为了将他逼出来,他从来不怕把事情闹大,闹得不可收拾。他极其任性,极其反叛,从某种角度来衡量,他同样具有疯狂的一面。
  贺瀛有所安心,道:“至于其他方面,我会打理,你停职也只是暂时,是我向覃厅长提出的建议。希望你能明白,这次的势力围剿针对的是贺家,网络上流传的言论对你很不利,在夏星瀚归案之前,你最好避嫌。”
  楚行云说:“我明白。”
  在手机电量耗尽最后一格前一分钟,贺瀛挂断了电话。
  挂断之前对他说:“目前情况复杂,但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行云,看住贺丞,也保护好你自己。”
  挂了电话,楚行云有点感慨,明明是亲兄弟,怎么贺丞和贺瀛之间就存在着无法跨越的鸿沟呢?
  十几分钟后,一位医生从急诊室出来,楚行云两步跨到他面前:“他怎么样医生?”
  医生摘掉口罩,略有些不满的瞥他一眼:“没事,已经转移到病房了,只是气道受阻呼吸困难嘛,送来的时候也不说清楚。”
  医生摇着头走了,护士紧随而至,对他说:“贺丞的家属?到住院部办一下住院手续吧,伤口失血发炎严重,需要住院观察,如果今晚没有发烧就可以出院。”
  楚行云办完手续,拿着病例又找到呼吸科主任,询问贺丞的旧症,主任说抑制的挺好的,只要坚持配合治疗,按时吃药,没什么大碍。
  楚行云这才放心,到了住院部一间单人病房。推开门一看,贺丞正坐在病床边讲电话,面色已经比刚送来的时候缓和了许多,见他进来,抬起沉静冷寂的眸子瞟了他一眼。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贺丞的眼镜不知道去哪儿了,发型也散了。几缕刘海打着绺儿的垂在额头上,微微垂着的眼睛里色泽冷冰冰的,使他看起来气场不正,邪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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