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海粟看清蒋斌手上的东西,不禁一顿,接过碟子,凉爽顺着手指攀爬,让他整个人都舒畅不少。
“看不出吗,是鸡蛋。”他垂眼道,重新把碟子放到顶层,推到里面,“不是我弄的,第一次看见这种,觉得稀奇就没吃,放里头了,当个工艺品。”
“有事儿没事儿还拿出来欣赏欣赏是吧。”还工艺品,蒋斌脱口便是吐槽。他把东西一一摆放进冰箱,哪儿空往哪儿塞,方海粟看着都替冰箱冤枉。
到了中午,蒋斌做饭,方海粟打下手,似乎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一件事。
蒋斌摇头叹气:“我也可以说是很神奇了,身为客人,反而担起了主人的活。”
方海粟站他不远处洗香菜,听后笑了笑,道:“说了去餐厅,你非要来这儿。”
“方同志,做人得有点儿良心。我不来一趟,你这冰箱留着专门冻水,厨房留着专门落灰?”
“押上韵了。”
蒋斌手法娴熟地将锅中的鱼翻了个边,回头瞪他一眼又转回去:“会不会抓重点?我就知道你小子回了国生活肯定还是怎么糙怎么来,为了验证脑子里的想法,特意过来看你一眼,果真是这样。话说你有好好吃过饭吗?居然还没瘦成排骨精。”
“有啊,前段时间还总吃山珍海味呢。”方海粟在他背后瞧了一眼鱼,笑道。
“我信了你的邪,”蒋斌抬下巴示意身侧,“把这碟子冲干净。”
蒋斌做饭有个特点——门面功夫特漂亮。不熟悉的人看他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活,肯定以为自己接下来能吃到美味佳肴,然而熟悉的人,譬如方海粟,就明白他的厨艺真真只能挂在及格边缘。
“菜不是只要熟了就好吗?”这是蒋斌曾经说过的话。方海粟在英国的时候,对于饭菜之类丝毫不挑,所以一度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至于现在,想法可能有点儿变化了。
两人完成任务式地解决了午饭,方海粟主动去洗碗,蒋斌便坐在沙发上一边翻之前买的药,一边跟他聊天:“这个药和冰箱里的菜、水果一样,别放着长毛啊。”
这话听了不下三遍,方海粟摇摇头失笑,把碗上残留的水渍擦干,一一放进碗柜,又洗了手,才端着早切好的水果出来。
他看了窗外一眼,远处的天空积着一团黑云,似乎随时都会往这边压过来。
“好像要下雨了。”方海粟弯腰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又打开了电视,“待会儿我送你去车站,下楼买把伞带着。”
蒋斌点头,笑着看他,语气有些无奈:“对你自己也上点儿心吧。”
方海粟这人看似活得精致,实则不然。两人还不相识的时候,蒋斌就发现了。
漂亮的人总是格外显眼,不管男女。
蒋斌第一次看见方海粟,他穿着白衬衣,坐在能容三百人的大教室里被两个女生要联系方式,表情先是有些局促,然后便是抱歉地拒绝,安静又果断。几乎是一眼,蒋斌就记住了这个好看的年轻人。
不知是什么奇怪的效应,之后,蒋斌总会碰到他。同行的学弟偶尔随着蒋斌目光看去,捕捉到的身影十有八九是方海粟。
学弟以为他很有兴趣,特意打听了一些情况,于是乎蒋斌便得知不少事情。比如那人叫方海粟,是来留学的新生,在学校总独来独往,没课就出去打工,平时几乎不参与留学生的聚会活动,来回穿着三套样子差不多的衣服……
总之,和蒋斌的第一感觉相差甚远。
听他用英语交流不仅无障碍,还没什么口音,以为他待了蛮久,没想到才来;看他姿态自信,却发现他不交友,独行在校园;觉他气质干净,是个讲究吃穿的,不料人家过得这么随意。
两人正式相逢,是在方海粟打工的餐厅。
蒋斌进去的时候,方海粟等在柜台边,听后面坐着的中年男人说话,男人的妻子在旁边喝水,听到某个地方突然笑了起来,方海粟有点儿不理解笑点何在。
蒋斌就坐在离柜台不远的位置,恰好听见了,看方海粟神情略迷茫,又似乎不太好意思问,便主动过去用中文在他耳边解释了一通,最后耸耸肩:“英国人的幽默。”
方海粟后知后觉地点点头,笑道:“谢谢,长见识了。”
“我是蒋斌,就在隔壁学校,你也是那儿的学生吧?”
“是,我新来的,方海粟。”
这个时间点,餐厅还没到忙的时候,蒋斌便拉着方海粟聊了许多,期间话题都抛得很是自然。
后来两人在学校又碰见了几次,联系便多了起来,慢慢也就成了朋友。
蒋父在英国有生意,蒋斌小时候放寒暑假总跟着去玩,等他上高中时,蒋父把重心全放在了英国,就干脆让他去那儿读书。这样一来,蒋斌几乎没有不适应的阶段,因此,对于方海粟的诸多疑问,他大部分都能解决,方海粟挺感激他的。
“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差点儿忘了。”蒋斌大步迈到玄关开行李箱。
方海粟笑:“什么东西?”
“前段时间飞德国带的。”蒋斌拿出礼物,递给方海粟。
是一套系列钢笔,各种颜色,模样无二,整整齐齐排列在笔盒之中。
方海粟看着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么多!”
“用不完就收藏,像你冰箱里那块心形鸡蛋那样。”蒋斌打趣道。
“……”
13刷脸六
能让人跑到机场去接的朋友,一定关系匪浅。江遇之琢磨着是方海粟在英国认识的人,想到这儿,一种遥不可及的陌生在他心中蔓延。
“喂?哥,找我干嘛?”江清风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上午军训没接到。”
江遇之道:“军训没晒脱皮吧?”
“没,有话快说,室友等我去吃饭呢。”那边有点儿嘈杂,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在叫江清风。
“妈的同事和方海粟什么关系?”
江清风接过室友递的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边走一边回答:“好像是海粟哥的姨妈,听妈说,她就在这儿待一年,不过你问这个干嘛?”
江遇之估摸着这关系还算亲密,道:“话说,相亲的时候,牵线人会提供一些必要的准确信息吧?”
江清风转了转眼珠子,拖长了声音,不确定道:“嗯……吧。”
江遇之想了想,道:“我记得你在手机便签里存了一些东西,到时候发给我。行,好好军训,挂了。”
江清风把手机收好,将刚才没头没尾的对话细细回想了两遍,似乎摸出了一点儿门道,吃完饭回宿舍,就把便签截图发了过去。
截图上的信息很基本,都是些诸如年龄、身高、学历等的硬件条件,看不出什么花来。
反而是后头跟着的那句话比较有诱惑力。
“上回我跟海粟哥聊了很多他在英国的生活,(眨眼)哥想知道可以问我。”
江遇之毫不犹豫地发了个红包过去:“咨询小费,不足挂齿。”
寝室内一点半的闹铃转移了江清风的注意力。要糟,中午没睡,下午崩溃,他哥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江遇之三点多就结束了手上的工作,跟高宁打个招呼便回家了。
先是几颗雨点砸下,像出来热个场,转瞬正主露面,暴雨突至,路上的行人纷纷跑远,车流激起一地的水花。
车外雨声哗啦,江遇之眉头下意识地锁着,似乎是嫌这变天来得猝不及防。
方海粟看蒋斌进了车站才离开,他没急着回去,便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前行。
突来的夏雨给城市带来了诸多不便,方海粟却喜欢这倾盆的气势。古人偏爱春雨的绵绵柔情,他却总觉得细雨淅淅沥沥太惹心思,反而是暴雨,下得急而决绝,仿佛能把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冲刷干净。
“嗡——嗡——”手机连续的震动将他专注于车前的目光拉了回来。
方海粟把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一看,是江遇之。
上回送走父母之后,好像也是他。
江遇之只要一听到电话被接通,就会立马开口,主动而热情的气氛传过话筒,传过未知的距离,稳稳当当落在方海粟心上。
“粟粟在外面还是在家?”
方海粟看着被雨淋得模糊的窗,窗外锁了一片朦胧。道:“在外面。”
江遇之语气带着点儿担心,又透着一丝不合时宜的欣喜:“这种天气还在外头,和朋友在一起吗?有伞没?要不要我送过来?”
方海粟觉得对方像操心小孩儿的家长:“我有手有脚,不能自己去买啊?”
“诶,也是啊,”江遇之的开心小灯泡一下就灭了,“不过这种天气,你开车小心啊,开慢点,注意一下前后。”
“嗯,”鸣笛的声音透过话筒,遥远又低沉,对方显然也在路上。方海粟听了,道,“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你。”
“哦,谢谢,其实我快到家了。”江遇之道,“提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准备回去煲个汤。”
方海粟这一刻突然觉得其实江遇之这五年变了很多。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他想过两人一起奔赴的未来。他以为他会成为一个操心又顾家的角色,掏尽心窝地对江遇之好,而江遇之无忧无虑地维持现状,只要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