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余似乎再也撑不住,摔倒在了地上。她爬了几下,没爬起来,就趴在地面上,默默地哭了起来。
被晒得很是干燥的地面很快就被浸湿了。
宋不羁也忍不住流下了泪。
他已经恢复了身体,整个身体蹲在角落里,整张脸埋入到了手掌中,克制不住地流泪。
是王余。
王招娣就是王余。
王余把他从爆炸的基地带了出来,在失散后又一直不放弃地在找他。而他呢?他把什么都忘了。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小时候的记忆,却没有想着去找回。
这时候,他好恨自己。
如果他早点找回记忆,记起了王余,然后去找她,那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可是偏偏……他现在的这些记忆,也是靠王余才想起来的。
是的,他已经想起来当年在实验基地发生过的事。
宋不羁蹲在角落里,不知道蹲了多久。蹲得脚麻了,他干脆就坐到了地上,也不管脏不脏,就这么颓然地坐着。
手机震动起来的时候,他已经维持同一个姿势很久了。
宋不羁不想去接电话,就任由手机响了很久。
手机响了断,断了之后又再次响了起来。
宋不羁好似终于恢复了点神智,动了动右手,去兜里摸手机。
然而,等他动起胳膊的时候,他才发现,僵硬,很僵硬。不仅仅是胳膊僵硬,是全身都僵硬。
宋不羁费了好大的力气,在手机第三次震动起来的时候,才摸出了手机,然而手指不听使唤,不小心点了“拒接”。
他拒接了纪律的电话。
他解锁了手机,想给纪律发条信息说明下情况,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纪律再次打来了电话。
这次没再点错,他接听了。
然而把手机举起放到耳边,也是个吃力的活。
宋不羁听到手机里纪律“喂”了好几声,又叫了几声他的名字。没听到他响应后,声音带了急迫。
张了张嘴,宋不羁想先开口说话,但是喉咙就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拼尽全力抵抗之后,他才堪堪发出了微弱的“啊啊”声。
“宋不羁?”纪律耳尖,听到了这一声,忙快速追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此时宋不羁已经把手机举到了靠近耳朵的地方,纪律明显焦急的声音清晰入耳。
他想说他就是附了下身,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然而他张了半天嘴,也只发出了一个“我”字。
纪律似乎在跑,电话中传来某种呼啸而过的声音。
“你呆在这别动,我去定位你的手机,来找你。”纪律说,“手机电还足吗?”
又过了好久,宋不羁才极缓极慢地“嗯”了一声。
“那别挂,说不出话没关系,想听我说话就敲敲手机,发出点声音。我一直在。”
纪律似乎预料到了宋不羁此刻的状况,或者说不管什么状况,先找到了人再说。
宋不羁刚才哭过,眼角红红的,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显眼。此刻听着纪律毫不遮掩的关切,再次红了眼眶,眼泪在眼底打转。
他想,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性,这么爱哭了呢?
手机里传来纪律虽然着急却有条不紊的声音。他在让人查自己的手机定位。
宋不羁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发现距离他进来,才过去了一小时。
短短一个小时,仿佛经历了悲欢离合。
好像前一秒他和王余还是小时候的模样,现在却已经阴阳相隔。
王余的尸体就静静地躺在自己面前。宋不羁僵着脖子抬了抬头,勉强看到王余露在外面的手指。
就是那双手,枯瘦,看着没什么力气的,却一步一步抱着他,冲出爆炸的火海,划着船桨,再把他带到了城市里。
宋不羁动了动手指——情绪上来了,他想握住点什么,让自己不至于那么无力,但是,手指比冻僵了还僵硬,简直像每根手指的关节上都黏了一层502胶水,动弹不得。
他想,他想什么来着呢……
这一瞬间,宋不羁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像僵住了一般,连思考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几秒钟就能闪过的想法,硬生生地在脑海里走了好几分钟。
他想,这就是附身尸体带来的后遗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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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律进来的时候,宋不羁维持着坐在地上,略低着头的姿势。他的手机被拿在右手,右手放在大腿上。
一动不动。
纪律扫都没扫王余的尸体一眼,径直走向宋不羁。
走到面前了,宋不羁还是一动不动。
纪律皱了皱眉,蹲下身,把手放到了他的右手上。
手下的皮肤冰冷至极,比以往任何时候的体温都来得低。
纪律的眉头皱得更深,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他注意到宋不羁似乎是想动,他放在另一侧的左手手指努力地往上抬了抬,但是,抬起的弧度很小很小。而就是那么一下,他似乎就用尽了力气。
纪律抬起宋不羁的头,看到他略咬紧的牙关和依旧红通通的眼角。睫毛上似乎还沾了一滴小水珠。
没有在这时候问他什么,纪律一言不发地一把打横抱起他,快步往外走去。
外面,刘文韬着急地迎上来:“他……”
然而却被纪律冷冷地瞥了一下,憋回了后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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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附身后,在等纪律找到他的过程中,宋不羁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僵硬,喉咙被堵得越来越厉害,脑袋也运转得越来越慢。
有那么一瞬间,宋不羁以为自己要死了。
因为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了冷。
很冷。
他活了二十七年,从来不曾感觉到身体有这么冷过。即使是冬季最冷的时候去天寒地冻之地,他也没有觉得冷过。
然而现在,他却头一次尝到了冷是什么滋味。
而且这个冷,他觉得并不是普通的冷,是一种浸入血液骨髓的冷,冷得像是要把他的身体从内到外地凝固起来。
纪律把他带回家后,他的身体依旧僵硬,而且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他房间的空调第一次开了热风,被子也第一次被裹得那么紧,只露出个脑袋。
然而似乎没什么用。
还是冷。
宋不羁已经渐渐松了牙关,他僵着身体躺在被子里,睁着眼看着纪律。
纪律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把手伸进被子里,握着他的手。
怎么还是这么冷?纪律皱眉。
空调已经开到了最高,又是躺在被子里,这种天气正常人早该热得出了一身汗了。但是宋不羁他……纪律抿了抿唇,抽出手。
宋不羁只觉得手上一空,心里也倏地一空。
纪律本就脱得只剩一件短袖T恤了,这会儿他站起来,把T恤和外裤都脱了,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真热。
但是身边有个冰块似的人,这热又不是那么热了。
灼热的体温贴上来时,宋不羁心里颤了颤。他缓慢地想着,如果是他还能动的情况下,应该是他的身体会颤动,接着陷入躲开还是不躲开的矛盾中。
纪律躺得比宋不羁要略上些。他垂眸看了看宋不羁的脸,注意到他还有淡淡粉色的眼尾,伸手碰了碰,说:“哭过了?”
宋不羁说不出话。
纪律继续说:“没有下次了。要哭以后也在床上哭。”
第88章
躺在床上的时候,宋不羁心想,几乎不能动弹,不能说话,要不要再次附身,附身到别的物体上后再恢复原身,可能这样新的后遗症会去掉现在这难受的后遗症?
这么一个想法思考下来,又过去了十几分钟。等他想集中注意力,尝试附身到旁边的物体上时,脑内突地一阵疼痛。
“怎么了?”
旁边的纪律立即就感受到了他的变化,撑起脑袋仔细打量他的脸。
宋不羁缓慢地转了转眼珠子。
他想,自己现在这个状态,脸上应该是没什么表情的吧?就像面瘫似的。纪律怎么就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己的异常呢,虽然他内心确实想做出一个吃痛的表情。
宋不羁幅度极小地张了张嘴——疼。
他没发出声音,就做了个“疼”的口型。
但大约这个口型做得太不明显,纪律没看出来。他摸了摸宋不羁的脸,亲了亲他的唇,说:“嗯?你想说什么?费劲就别说话了。”
疼痛感也像僵住了似的,像加了无数个慢镜头的电影,被无限地拉长、拉长——细细密密的疼痛像连绵不绝的春雨一般,持续了很久。
宋不羁死心了,不再想着再去附身之类。他干脆放空了自己的大脑,什么都不想。
僵就僵吧,冷就冷吧,反正这会儿他应该是死不了吧。
而且纪律贴在他身上,抱着他,比起空调被子之类,更暖和。
“睡一觉吧。”
头顶传来纪律又低又柔的声音,宋不羁听话地慢慢垂下眼皮——
纪律有些心疼,又有点想笑。
正常人闭眼睛,那是一下子就能闭上的。而宋不羁现在,眼皮大概以十秒下降一毫米的速度在极缓极缓地往下掉,如果是急性子的人看到,怕是会直接动手去合他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