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李,他用晶莹的眼睛和我对视,期待着我拿出办法,好像只要我愿意,就能挽救局面似的。
“是的,很难指望你父亲改变主意。”我说,“所以,下一步,我带你逃走,我们暂时离开英国。”
“太好了。”他毫不犹豫,眼睛发亮,居然有点兴奋,真是个孩子,“我们去哪里?”
“我们可以去美国。你的手续会有些麻烦,所以我们先坐飞机到瑞士,我在那里有个朋友,他能提供帮助。我想你会喜欢阿尔卑斯山的雪景的,就当作去度个假。”我说,“等一切就绪,我们就前往波士顿,到时再联系你父亲,慢慢和他解释。”
克罗采不算朋友,我们是冤家,这些年他在和我争夺亚兰,不过现在他不帮忙也得帮忙。我大概会在欧洲变成拐带儿童的通缉犯,但摆脱眼前的危机后应该是可以向李的父亲说清楚的。而美国那边,克里斯托夫教授随时等我过去当助手,这次我打算接受,一切会回到常轨上。只是,伦敦这边的工作算是泡汤了,我心里对信任我的怀特医生和病人们感到内疚。
“美国?真好,那边也说英语的。”李很憧憬,睡了几天,他的脸颊丰满了些,又成了小包子脸,“我们得先去瑞士,瑞士。”他念着这个地名,显得有些困惑。瑞士在他的记忆里同样是个重要的所在,不过他忘了原因。这样也好,不至于乱想。
“亚兰在瑞士,”我向他说,“很快你们就能见面了,到时我让他陪你聊天,带你去树林里打猎。”
“他会不会嫌我烦?”李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这真像做梦一样。林雅,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如果你同意,我们就定在后天,好吗?”我征求他的意见,“我想既然决定了,就尽量不拖延,我们得留出一天的富余,你父亲过几天到了会马上报警的。”
“没问题,”李干脆地说,“明天走也行,现在都行。”催眠的疗效相当好,他像是恢复了一部分活力和反应能力。
“那么,我们就在周日上午动身,到机场坐中午的飞机去苏黎世。”
李露出一个微笑,拉住我的手摇了摇,算是回应。我确定在这一刻他很放松,也很安心。要做的事情很多,下午茶匆匆结束了,李继续去休息,等着我准备就绪。
我给克罗采打了电话,讲述了事情的始末还有目前的处境,要求他协助,当然,李的秘密是绝口不提的。他在电话里吹了一声又响又长的口哨:“如果我的耳朵没出错的话,你将要抛弃伦敦的工作和生活,以及你那正统的一套,和你的病人,一个十二岁的男孩私奔了,还是说,你是在拐带儿童。”他用欣赏的口气说,“林雅,你真让我刮目相看,你居然具有亡命之徒的天分。认识你这么多年,我就属今天最意外。”
“我也很惊讶。”我板着脸说,即使明知他看不见我的脸色,“你居然会有幽默感这种东西,虽然我一点也不欣赏,快点说正事吧。”我所认识的克罗采大多数时候沉默冷峻,压迫感惊人,但我并不意外,他从来就具有闷骚的禀赋。
“好吧,好吧,”他说,“看来我只能答应,我派人去苏黎世机场接你。你碰到的麻烦不小,别想得太简单,你是在逃亡,一定要平安登上飞机,伦敦那边可不在我的范围之内。”
我放下话筒,心里轻松了一些,同时又增加了沉重感。是的,不能想得太简单了,我得谨慎。
我还有许多事。我有五个病人,他们的病历记录要整理好,让接替我的医生快些进入状态。我的突然离开会给医院带来一点混乱,但他们能应付。李的转院手续还得假装在办,我相信诺尔顿会密切关注进展的。我必须让自己睡一觉,体力已经严重不足。我还在拼命想可能出现什么阻碍,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但愿我能睡得着。
6月6日 星期六
现在是深夜了,今天发生了不少事,我得记下来。
早上我联系了魏小婷,对她说,李很想到医院外面,在有花草树木的环境里散散步,算是对伦敦的告别。她立刻答应明天早上八点来接李,在我的许可下到附近的公园里待一会儿。
“那很好,”我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若无其事,“我上午有点事,正好办完后可以到公园和你们碰面,把他接回医院。另外,你明天把他的护照带过来好吗,我们这里办手续要用一下。”
她没有丝毫怀疑,说见面时交给我,我们约好了十点钟在公园门口见。
我想我只能做这么多了,等到我们失踪,警察介入时,小魏和医院的责任都会比较轻。
午饭后我赶回住处整理行李,把公寓里收拾了一遍,烧掉带不走的文件,特别是和亚兰有关的,我很确信警方会来这里搜查,不能让他们找到线索。
李的衣服带不出医院,好在我还收着几套亚兰十二三岁时的衣服,他可以用上,其他的到了瑞士再买。
我把行李箱打点好,放进车子的后备箱里,又去了一趟银行,把户头下的存款转移到瑞士的银行。回到医院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李默梵正在等我,他用枕头底下的手绢把心爱的小相框包起来,裹得整整齐齐的,悄声对我说:“我就带这个走行么?”
“当然行。”我们没去小休息室,在病房里小声说了一会儿话。我把明天的安排告诉他,李的情绪很稳定,令人放心。
“还想不想给你父亲打个电话?”我最后问他。
他想了一会儿,显然有些难过,但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说什么都是骗他,林医生,我们过几天,没事了,就打给他好吗?”
“好的,我们尽快和他联系。”我对他承诺,几乎有点后悔提起这件事。
今晚我仍然住在医院。晚饭后,最后一次查看了每个病人的情况,和他们分别说几句话。我刚回到办公室,准备整理桌上的文件夹时,电话铃响了。我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了诺尔顿的声音:“林医生,我有话和您说,您这会儿能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吗?”
“您就直接在电话里说吧。”我本能地想拒绝,他找我绝不会有好事。
“哦,不,”他听上去像是笑了一下:“很重要的事,您不来会后悔的。当然,我也可以到您那里去,但我想给您看些东西。到了这个阶段,您不觉得我们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吗?”
他似乎很有把握,又有种诡异的意味。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好的,我这就过来。”
我走过去,想着他在耍什么花招。诺尔顿招呼我进去,他通常傲慢阴沉,此刻却笑容可掬,让我坐在沙发上,并且仔细地关好门。我注意到他桌上放着不少东西,有文件,杂物,还有一架样子奇怪的机器。
沙发旁边是一只很大的行李箱。
“好了,林,放松一点,别绷得那么紧,现在是晚上,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可以慢慢聊天。您要不要喝点什么,来一杯酒?”他问道,仿佛这里不是医院,而是他家的客厅。
“不用了,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耸耸肩:“我相信过一会儿您会很想来一杯的。好吧,从哪里说起呢?”他突然开始改用德语,“您不会介意我使用母语说话吧,既然您精通德语。”
他是怎么知道我会德语的,而且如此嚣张,我盯着他,脑子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看了一眼桌上的机器。
“您似乎对这台监听器很感兴趣。”诺尔顿打量着我的表情,保持着笑容,“我看到您并没有很吃惊,是的,您都已经推测出我的身份了。但是您毕竟是外行,对我们这些特工的手段和方式不够戒备,如果您想到了,大概不会在那间休息室里说那么多话的,不是吗?”
我尽量让自己镇定,但还是深呼吸了一下,飞快地去想我和李都说了些什么,但与此同时,无法控制地心里一沉。我们什么都说,几乎无话不谈。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监听的,听到了多少?”我问到。
诺尔顿悠闲地在他的办公椅上换了个姿势,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我开始注意您的表现,是在那次会诊之后,您的小男孩李默梵本来该被我逼得发疯,转为我的病人,可是您却让他立刻冷静下来,破坏了我的计划。您没注意到那孩子当时的眼神,他从那一刻起变得依恋您。于是我向上汇报,改变了方向,打算把他弄到德国去,同时多了个心眼,监视您对他的治疗。这非常容易,你们的谈话地点是固定的,我只需要装一枚小小的窃听器。”他的笑容十分得意,继续说下去:“你们说话都是用中文,这是最困扰我的地方,我不得不全部录音,再让克莱娜做翻译。她是我的下级,失误不少,本来没资格听到这些的。起初,您在帮那孩子摆脱精神控制,他天天大骂克莱娜,快要把她气疯了,我几乎失去了兴趣。然而,从他父亲来过之后,你们的谈话发展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没想到有如此丰厚的回报。”
他用右手在那迭文件上按了按:“这是你们谈话的全部内容,已经翻译成德文。但是您不用这么如临大敌,那个秘密我之前基本上已经拼凑出来了,不过听到李默梵本人完整的倾诉一遍,还是相当令人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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