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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等帆 (禾酱)


  许怀棠是被穆尚松的声音吵醒的,听罢了话里的内容,心中大喊了声“不好”,胡乱套上衣服跑到穆尚松身边。
  穆尚松见是许怀棠,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昨晚他有没有同你说他要去哪里?”
  许怀棠被这股低气压掐住了喉咙,饶是从小一起长大,却仍是一时半会开不了口。见穆尚松急成这样,心中也酸涩发胀,已经是这个光景,脑子里倒没由来地想起肖美人昨天夸他的话来,他讲自己“不自私”,许怀棠自嘲地想,他哪里算不自私,他若是不自私,现在就不会嫉妒穆尚松将肖美人摆在心尖,发现他已经离开,急得连屋子都想掀翻来。
  他爱了穆尚松这样久,或许永远都不会等到有这样的一天。
  “……没有”,许怀棠开口道:“肖先生也没说过要走。”
  穆尚松听罢,无意再跟他多说,脑子里乱得很,因着昨天那场闹剧的关系,又担心肖美人余情未了,受仇其善哄骗,当真什么也不要地回到仇其善身边,思来想去,实在难捱,随即准备再去一趟穆家大宅。
  正转身,许怀棠拉住了穆尚松的袖子,头低着,不晓得脸上是什么表情。
  穆尚松皱眉:“你有什么事晚些再跟我说。”
  许怀棠没放手,头抬起来时眼眶全红了,看着很是可怜,扭头对站在一旁不敢动弹的佣人道:“劳烦你们先出去,我有事要同莽少爷说。”
  边上几个早已呆傻的佣人好似得了免罪许可似的,快速点了点头,没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厅里只剩许怀棠和穆尚松二人,再无其他。
  穆尚松按耐住心中的急迫,问道:“你想同我说什么?”
  许怀棠深吸一口气,望着穆尚松道:“松哥,我喜欢你。”
  穆尚松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许怀棠又道:“从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以为你喜欢女人……”
  穆尚松抢过话头:“我没有搞男人屁股的爱好。”
  许怀棠道:“可肖先生……”
  穆尚松不让他把话说完:“因为是他,所以是男人也无妨。”
  许怀棠仍是执着地抓着手中的布料,不肯松手,心中脆弱的东西已经生出了裂痕,被穆尚松轻轻一击,支离破碎,尖刃戳着肉,痛得他有些喘不过气。这样多年,藏着这样多话,穆尚松将一扇门堵死,积攒的永不见天日的情绪便又只能重新归于黑暗。
  他不给自己机会,即使没有肖美人,也不会有转机。
  穆尚松道:“你喜欢男人,回头我帮你找几个适合你的,让你挑。”
  这样的话,简直像是在许怀棠伤口上肆意践踏。
  穆尚松没有恶意,他将许怀棠当作亲兄弟看待,也不觉得许怀棠喜欢男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爱人的位置只有一个,给了肖美人,自然就给不了其他人。
  许怀棠早慧也冷静,对穆尚松的感情,这样多年,忍着沉默也忍过来了,偏偏在这时犯了执拗,痛苦使他失了全部的理智,好似突然拐进了死胡同,左右撞着,也摸不到出口。
  “若是再也找不着他,你能不能考虑考虑我……”
  穆尚松本身就气急攻心,听见“再也找不着”几个字,更是如同被戳了肺管子,当下什么也不顾地,扯住许怀棠的领口道:“许怀棠,我再也找不着他,你是不是就开心了?”
  许怀棠只觉得呼吸也发痛,穆尚松的眼睛里没了温度,看他好似看一个陌生人。
  他痛极,也就犯了傻,讲的话不过脑子,等到全数说出来,才知道自己当了什么样的蠢货。
  “……肖先生,肖先生讲,我们很合适的。”
  穆尚松听罢,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朝着许怀棠的脸招呼了一拳,打完又攥住他的衣服,将他拉回到自己跟前。
  “是不是你同他胡说了些什么,逼他走的?”
  许怀棠终于流了眼泪,哭得那样可怜,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气,若是穆尚松放手,也许他就要瘫倒在地。
  穆尚松没有等他哭完的耐心,大声道:“你他妈说话!你到底说了什么?!”
  许怀棠道:“松哥,这么多年,我以为你了解我,我许怀棠做人做事光明磊落,你说的那些个手段,我不屑做。”
  也许是许怀棠的眼神太绝望,穆尚松理智少许回了笼,看着许怀棠红肿的颧骨,觉得自己的混账脾气实在气人,便同他道:“对不住,是我太着急,错怪你,还朝你动手。”
  许怀棠摇摇头,没有说话。
  穆尚松道:“阿棠,你看见了,我这样的人……”
  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道:“不要喜欢我。”
  许怀棠擦掉眼泪,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没说话,很久以后,许怀棠朝穆尚松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穆尚松只觉得自己看见了肖美人,许怀棠不肯罢休的样子,同放不下仇其善的肖美人一模一样,不管是怎样的聪明人,跌进爱情里,手里抓着固执的傻样子,都是一样的。
  穆尚松原来总是不明白,肖美人为何这样想不开,仇其善是人渣,伤了他千百回,到底有什么放不下——直到今天,他看见了许怀棠的颧骨,看到了自己对肖美人执拗的心。肖美人对仇其善,他对肖美人,许怀棠对他,好似一场可笑的追逐游戏,没有谁是永远笑着的。
  即便肖美人“想通”了,“看懂”了,然后“退出”了,也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快乐。


第24章 .
  肖美人的决定并非赌气,感情的事兜兜绕绕这样久,依旧没有清朗的出路,他置身其中,觉得很腻。
  好似身陷囹圄,前后左右都是黑漆漆一片,往哪里走都要欠下些东西,不是负了这个的深情,就是割不断长久以来的执念,各式想法缠绕着,将人裹成了一个茧,捂住眼耳,叫人快要窒息。
  索性从里头逃出来,如果难以选择,那么干脆什么都不要。
  感情最不讲理,没有什么规矩可言,比到最后无非是两颗赤忱的真心互弈,谁晓得痛谁便先放手,花些时间补好伤口,又预备着把带着伤痕的心捧着送给下一个人。
  肖美人不是蠢人,既然决意要走,自然不会让穆尚松抓住丝毫踪影,整个人好似归入海中的鱼,出了穆公馆的门,便再难寻痕迹。
  快要入冬了,这两日气温降得厉害,街上偶尔能见到些身体弱的孩子,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暖炉,脖子缩着,起风的时候,便把嘴巴鼻子也一股脑地缩进围巾里,仅留出被吹得发红的脸颊,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肖美人找了个小摊,要了一碗饺子,当是迎接冬天的到来。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热气往上冒着,夹着香味,肖美人尝了一口,觉得从嘴里一路暖到了胃,没一会儿便觉得浑身发暖,一口一个,很快将饺子吃完。他许久没有这样吃东西了,好似进行了一场仪式,又像是自己过了一个什么节日,一人坐着,将胃填满,也并不是什么顶孤单的事。
  他不晓得要去哪里。
  自己的思绪没整理好,便暂时不想回到十里镇,那儿住着的都是关心自己的亲人,他不愿让海家人担心他。
  不知为何,脑海里浮出了往日的场景,肖美人看着记忆里悲痛又胆小的海二少,不自觉地就扬起了笑。
  他想起两人再次见面时,在兰因寺打成一团的闹剧。记忆里的兰因寺也是细雨纷纷,不过那是春末,不管雨势显得怎样悲伤,空气中总少不了夹杂着暖意,那份寒冷不入骨,仍有些生的希望。
  肖美人已经忘记当时是因为什么事决定要出家当和尚了。说久远也并不远,到现在不过是隔了一两年,现在想起来,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那时候的他仍抱着对仇其善的执念,兴许是某一次被仇其善伤得狠了,实在不想再痛苦下去,于是想通了,一个人跑到兰因寺,决意要断除一切想法,下辈子与佛法为伴。
  现在看来,所有被他称作“想通”的瞬间,实际上都不算真正“想通”,不过是太痛,想寻求一隅静处,自己舔伤而已。
  他太傻,头发被全数剃光以后才发觉这么做无用——天底下没有这样简单的事,换身戒袍,剃掉头发,就能彻底忘记一个人,就能将妄念统统断个一干二净。他做不到,他忘不了仇其善,越痛便记得越深。
  正当自己要为这份醒觉流眼泪时,带着傻气的海二少冲到了自己跟前,嘴上骂骂咧咧,扬言要揭穿他的“真面目”。肖美人一边觉得生气,一边又觉得好笑,他被海二少身上的真挚和生命力打动,明白只有坚强才是打败所有困境的武器,佛法不是,其他任何的逃避方法都不是。
  可现在他真的没有什么力气了。
  好似在一池水中泡着,他会游泳,却始终摸不到岸边,分秒叠加着,将他的力气耗得越来越少,连抬起胳膊都嫌费力。
  街头的行人不停从他眼前经过,有挑着扁担的货郎,买到炒豆的孩子,捧着书的稚气学生,也有坐着黄包车打扮入时的摩登女士,每个人都有去处,或许在下个路口就转了弯,再多走两步便到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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