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小慢来治病前,将医院仔细研究过,知道这一点。
副院长给他女儿看病,他知道为的是谁的面子,总不会是司机,这点事他还是看得明白的。尽管越驰的架势令他害怕,但他心中是记下了这比大恩情,发誓要回报。
眼下他的女儿检查完毕,正躺在病床上挂水。副院长正跟司机说话,原本时小慢是要自己说的,可他紧张,越要说,越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司机索性代劳。乐乐四岁,进医院的次数不少,家里带来的病历本上什么都记着,他还带来一个大文件袋,里头是这几年的治疗情况,都是医院给的A4纸,厚厚一沓。
他们俩就着这个在聊,时小慢在一旁认真听,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漏听。他随着两人的话,不时点头。
越驰进来时,瞧见的便是他这副样子。
他小时候,有段时间很流行养哈巴狗,他也养了一只。每天他放学回家,那只小狗便蹲在门外的夕阳下等他。当时他就觉着,一只小狗都比身边的人还要记得他。
时小慢这副样子,就跟当年的那只小狗很像,一样的圆眼睛,一样的聚精会神,一样地会点头。
尤其在听到脚步声,时小慢转过头,看到他,惊慌站起来时。
假如立刻扑过来,就更像了——越驰心想。
时小慢当然没有扑过来,他感谢越驰。可是既感激,却又因为心底深处的惧怕,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越驰也未在意,他走进来后,副院长与司机一同起身。他与副院长握了握手,随口问道:“如何?”
副院长笑眯眯道:“越先生,您好。小姑娘是先天心脏病,室间隔缺损,只是治疗得太迟了,难免要吃点苦,不过还不算大事,五岁前能治好都算好事。先在医院养一阵,好了之后直接做手术。这属常见小儿心脏病,做了手术,稍稍注意,往后与正常生活是无异的。”
越驰点头:“谢谢。”
“哪里哪里。”副院长客气几句,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先离开病房。副院长走后,司机也很识趣地出门,他得再去会会那位副院长。临出门前,司机替他们带好门,心中是有些得意的。
他昨晚将人送来医院,真是送对了。
病房中就剩他们俩与床上躺着依然在睡的小女孩。
时小慢的手在发抖,他索性用一只手抓紧另一只,好叫他们抖得别太厉害。越先生帮了他,他不能那样怕人家。
这个道理,他懂。
可他还是很怕,他坐在床边,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
越驰低头睨他一眼,知道等他搬张椅子来是不可能了。越驰向来是被讨好的那个,身边的人全都很有眼色,眼下他自己将身边的一张椅子搬来,在时小慢对面坐下。
时小慢又是一抖,头低得更低。
越驰哭笑不得,可这都第四次了,他也说不准再走的话,又是什么事把他与这人给串起来。越驰也相信,这绝对会发生。
越驰在时小慢身边发现一张病历本。
他捡起来看了眼,上头写着“时晚照”三个字。
他听时小慢叫“乐乐”,以为小女孩就叫时乐乐,没想到有个挺好听的名字。
越驰赞了句:“名字不错。”
时小慢听到女儿名字被夸,心中油然而生高兴,抬头道:“谢谢。”
“你取的?”
“是我取的。”
“为何想到这样取。”
时小慢被分去注意力,颤抖变缓,还笑了笑:“我读过一首词,里头有句‘小雨初晴回晚照’,是说下了雨,天气变晴,庭院中被夕阳铺满的场景。我觉得那样很漂亮,乐乐出生的时候,是夏天,雨也刚好停,夕阳也刚好出来,我就想到了这句词。”
这些话叫越驰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原本看时小慢这副拘谨又怯懦的模样,早早还有了女儿,没准家中还有位妻子,他以为时小慢是那种早早辍学出来工作的人。
没成想,他倒能说出些话来。
这首词,词牌名是蝶恋花,词名就叫《小雨初晴回晚照》,越驰也读过,并不是学校课本中的必读词。可见,时小慢还是读过几本书的。
越驰翻开病历本,看了几页,又问:“为何不早些治。”
时小慢又缓缓低头,不说话了。
越驰瞄他一眼,虽不说话,也能感受到他的悲伤。他不说,越驰也能猜到,估计是小姑娘小时候家中也没钱,没当回事。或者说是当回事了,还是没钱治,只能一拖再拖,拖到现在不严重也严重了。
他不说话,越驰却要说。这都第四回了,越驰不能再袖手旁观。
越驰直接安排道:“在医院住着,身体状态恢复后,立即做手术。这病越早治越好,不能再拖。”
“能,能不能,我把乐乐带回家,养好了,再,再来做手术……”时小慢小心翼翼地问。
说也奇怪,这是他自己女儿的事,他却询问对面这个算是陌生人的人。可是越驰就有这样的本事,叫人家亲生父亲这样。
越驰拒绝:“不能。”
时小慢着急:“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越驰看他,严肃道:“来回坐车本就颠簸,至于你自己照顾,你如何照顾?照顾便是将小姑娘照顾得昏迷?”
时小慢本就为女儿昏迷的事而自责,听到这些严厉的话,越发觉得自己不配当这个父亲。可是他怎么能在这里住下去,他没有钱,他要把钱攒着做手术,攒着术后恢复,攒着术后住院哪。他心中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或者说是不知先说哪个好。越驰自己意识不到,他身边的人也早已习惯,实际他的语气就是格外吓人。时小慢还记得他冷冷说了一句“带他走”之后,那些大汉将女孩子拉走的样子,从前的事也还在脑中转,他不由又哭了。
低着头,他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越驰便又有些气。
他就这样怕人?随便说几句,就吓成这样?
他还要再说,司机敲了敲门,叫他:“大少爷。”
越驰先起身,走到门外,司机与他说了如何安排的副院长那边,送了些什么,又说将病房等事都已打点好。越驰点头,表示他做得很好。
司机便准备走,走前,又问:“大少爷,要不要查查那位时先生?”
这是常规操作,越驰瞧中谁,都要查一番。可司机也未想到,越驰一口回绝:“不用。”
司机一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大少爷压根没看上里头那位?可是没看上,为何这样帮忙,还亲自过来。这么多年来,他看得清楚,他们大少爷除了逗逗喜欢的情人,可从来不做这些事。
不过也不等他细想,越驰走回病房,并紧关上门。
他再走到时小慢跟前,时小慢肩膀条件反射般地一缩,哭得更厉害。
越驰也不是没见过人哭,大多数时候,都觉得很厌烦。可时小慢这样哭,他倒是没觉着烦,甚至一直在观察。他观察了一番,还暗自总结,也许是因为时小慢哭得太安静,没哭出声来,更没叫他瞧见自己哭着的花脸。
是以他才没觉着厌烦,昨晚也是,火车中时小慢虽也哭,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他也不烦。
他刚这么以为,时小慢便抬头,很显然是鼓足了勇气,时小慢看着他,边哭边道:“越先生,对不起,我很想在医院待到做手术的时候。可是我钱不够,是我对不起乐乐,对不起您的一番好意,真的对不起,谢谢您帮我找医生,帮我这么多。”
越驰猛地看到他一张泪脸,心脏忽然一滞。
时小慢依然哭道:“我身上只带了三千块,不够住几天,我带乐乐回家,我好好照顾她,再攒些钱。春天就来做手术,医生也说了,养两三个月刚好。我这次一定好好照顾她。”
越驰轻声问:“三千?”
他点头:“嗯,我回家攒钱去,实在不行就把房子卖了,我砸锅卖铁也要把乐乐治好……”他说不下去了,眼泪直流,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不停擦眼泪。
越驰坐在他对面,很冷漠地看着他。
脑中却想,三千块?三千块能干什么?
越霖上个月跟狐朋狗友去赌钱玩,输了三千多万,被他吊起来狠揍了一顿。却也不是因为这三千多万揍,是因为他不学好去赌钱。姨妈买套限量珠宝,都不止三千万。父亲前几天刚拍下一幅古画,花了一个多亿。
就是沈月清那种情妇,都能开辆法拉利带狗去兜风。
他家的佣人年薪都有几十万。
至于他自己?
他赚一个三千万需要几个小时?
他自己甚至也不知道。
而越驰的情人们,他眼光高,身份也在那儿。看中的人有为钱而来,也有为人而来,但都是自身条件很不错的。从来没有过一个人似时小慢这样。
时小慢的手捂不住终于蹦出来的哭声。
越驰依然冷漠,可他觉着自己有些不好受。
越霖二十一岁,时小慢也是二十一岁。
越霖在赌场肆意胡闹,在他面前撒娇叫哥哥变着法子讨钱花的时候,时小慢又在做什么。
怎么就有这么可怜的人。
第5章
越驰是真的觉得时小慢有些可怜了。
他冷冻多年的心,的确有些微触动。比时小慢更可怜的人,有很多。但是只有时小慢这样可怜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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