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涂脂抹粉的?”戴晨明猥琐地驼下背,促狭地笑说:“都怪你,郑哥,好好的提什么兔子?”他指指地面,“这城北弟弟可熟,旁边那不是大观茶园吗?想当年嘿,它后面一条街——就咱现在这位置,你们知道是什么地儿吗?”
郑稚初扬起眉毛,何同舟见状,替他问道:“什么地儿?”
戴晨明挤眉弄眼地答:“一水儿的戏班子,那时候戏班子大都是男的啊,有的没机会登台的,就兼职——卖、屁、股!”
“你恶不恶心,”郑稚初嫌恶地扇扇鼻子,“拉屎的地方一搭两用,下半辈子甭吃饭了。”
“郑哥,这你就孤陋寡闻了。人家是专业的,提前都给你洗个溜干净,还得灌肠,还得刮毛,可讲究了。而且啊,我跟你说,那滋味儿,你试一次,我保准你爽翻天,比女的紧多了!”
郑稚初朝他下半身瞥一眼:“我看是你太小。”
“诶不是——哥,有你这么说自家弟弟的吗!”
郑稚初轻蔑地夹起眼睛:“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俩兔子就把你哄舒坦了,出门别说是我兄弟!”
戴晨明显然没和他在同一频道,不以为然地说:“哥你真不试啊?你不试,我可自己点去啦!”
郑稚初照他屁股踹一脚:“赶紧滚!”
戴晨明披上外套,嘴里叨咕着:“你要不说石故渊,我还真想不起来他,就他那眼睛往下一瞥那模样,嘿,往床上一压,多带劲!今天我就点个他那样儿的……咋形容……不爱搭理人,对!一个字儿,傲!诶,他那样儿的还不好找呢!”
“你给我回来!”郑稚初坐在沙发里,脸埋在暗处,晦涩不明,“过来!”
戴晨明走近他:“咋了,郑哥,改主意了——诶我\操!”
破碎的酒瓶子散落在地面和外套的褶皱里,戴晨明的头发里还掺杂着玻璃碴,酒水和血水小溪似的,顺着脑袋往下淌。戴晨明抱着嗡嗡叫的脑袋,嘴上嗷嗷叫:“操\你妈的郑稚初,干啥玩意儿啊你就打我!”
事情发生在眨眼间,待何同舟回过神来,戴晨明已是个血人。何同舟赶紧拿自己的外套给他包上脑袋,说:“走走走,我带你上医院!”
戴晨明和何同舟拉拉扯扯,高声叫道:“不是,我得整明白——郑稚初你又他妈发什么疯!”
郑稚初依旧坐着,双腿交叠的姿势,乍一看,颇得石故渊的真传:“你寒碜谁呢,是不听不懂人话?”他站起来,与戴晨明平齐的身高,此刻带着压迫的伟岸,一字一句地低声说,“石故渊是婊\子,那也是姓郑的婊\子,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戴晨明两只眼珠几乎鼓出了眼眶,像路边被踩扁的青蛙。他捂着包成阿拉伯人的脑袋,往郑稚初脚底下“呸”了一声,拉着何同舟灰溜溜地离开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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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将晗得了乐百氏,终于费劲巴拉地写完了作业。石故渊陪他打了会儿魂斗罗,一晃天色擦黑,又一关闯过,宋将晗却有些等不及了,扭头问石故渊:“叔,我爸啥时候来接我啊?”
石故渊鼻梁上架个眼镜,他一推眼镜,看了眼墙上的钟,说:“马上了,他睡饿就能想到我了。”
果不其然,到了饭点,宋维斌睡意迷蒙地来了电话,却不是慰问自己的宝贝儿子:“喂,石哥,你搁哪儿呢?我媳妇儿没在家,我快饿死了……”
石故渊含糊地应了几句,心里记下宋维斌点的菜单,手上整理着宋将晗的书包。挂下电话,他招来宋将晗,给他换上一件新买的衬衫,红色的格子穿在宋将晗身上很文气。石故渊顺好新衬衫的衣领,又提了提宋将晗的裤子,说:“你妈一不在家,你爸干啥都抓瞎,也不知道给你换身衣服,还得叔叔给你准备。去,照照镜子去,满意不?”
同样是装人的物件,镜子天生没有车子来得男女皆宜。宋将晗形式性地朝镜子打个跐溜,飞快地跑回来,手上摆弄着四驱车,敷衍地说:“嗯嗯,特满意。”
一小时后,天色全黑。石故渊领着宋将晗,提着几袋子菜肉站在宋家门口,按下了门铃。
第七章
宋维斌抱着他老婆陪嫁过来的大驴娃娃,摊在沙发里按遥控器。宋将晗学他个十成十,只是人小而薄,像明天搭配穿的衣裤。
厨房里呲啦呲啦的油香,如业余摇滚乐队的贝斯手,因为鼓手的节拍错误,而成了纯粹的噪音。宋维斌选定一个频道,然后问电视:“石哥,你要整几个菜啊?厨房有花生米,你也顺便给炒了吧,冰箱还有两瓶啤酒,我今天给它喝了!”
石故渊扒拉着醋溜土豆丝,吸油烟机吸了醋酸,好比拈酸吃醋的泼妇的嘶嚎,在滚滚红尘中,尖利高调如绷紧的风筝线,掩盖过宋维斌大放的厥词。石故渊收锅,把土豆丝和可乐鸡翅一起端上桌,耳畔犹回荡着吸油烟机最后一声变调的象鸣。
石故渊脱下围裙,叫宋将晗来盛饭,自己去洗了手,回来说:“斌子,你家吸油烟机该换了。”
宋维斌取来冰镇啤酒,满桌子找吩咐:“花生米呢?没炒啊。”
“你要吃?那我去炒。”这一次,石故渊没有打开吸油烟机,分贝量成了跳水运动员,直线下降,水花压得棒。石故渊给花生米撒盐,跟宋维斌说,“家里面的事儿你也上点儿心,别总指望许萍,她也忙。这两天她不在家,你记着把吸油烟机换了。”
宋维斌叨了两口土豆丝,放下筷子,倚去厨房门边,和石故渊闲聊:“她忙,我也忙,忙得小晗跟没爹没妈似的。我是钱少活多,她是钱多活也多,不说国企又要裁员吗,她现在天天提心吊胆的,要在领导面前积极表现,是不是自己的活,都给揽下来,我说这不得罪人吗,她就不听……”
石故渊夹了颗花生米,塞进宋维斌滔滔不绝的嘴里,由于口水的滋润,尝起来仍有些艮。石故渊继续翻炒,说:“我看许萍比你强,有上进心。”
宋维斌说:“我咋不上进了?我可升了队长!”
石故渊不近人情地指使说:“队长,拿盘子去。”
宋维斌捡了个空盘子,鲜香的花生米大珠小珠落玉盘,宋维斌也不嫌烫,捻几个吃几个,一路吃回了餐桌。
餐桌上,宋将晗转眼功夫啃完了三个鸡翅,米饭没吃多少。石故渊敲敲宋将晗的碗沿,无声胜有声的威严滋长在宋将晗的手臂里。他捧起碗,很是吃了几大口米饭。
宋将晗甫挺起腰背,宋维斌有了新大陆般的发现:“石哥,你怎么又给他买衣服了?”
石故渊眼皮不抬,声色不动:“刘勉选的,他比我会挑衣服。”
宋维斌没有不好意思,只有中肯的好奇:“是好看。你也让他帮你挑挑衣服,成天一身黑,像给人守孝——”
话没到头,戛然而止。他记起石故渊的养父刚去世,不日就是头七,可不是在守孝?宋维斌呐呐不成声,反倒石故渊说:“谁成天一身黑?你成天见着我了吗?”
宋维斌连说两句“没有”。石故渊又说:“我看你是白天睡够了,唠唠叨叨真烦人。”
宋维斌喝了酒,在胃里瞬时发酵,化作苦水再吐出来:“那不怨我,我快累死了!这么累,还要招骂。”
石故渊说:“骂你几句还不行了。”
宋维斌摆摆手:“不是你,是咱那新上来的戴局长。我跟他不熟,他也不知道要给我留面子,昨天空手回来的,当着那么多警员的面,把我数落一通,我这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我看我这队长啊,八成干不长。”
石故渊似笑非笑:“你没本事,还怪人家骂你?”
宋维斌说:“谁知道了,说来也怪,昨天咱们突袭东陵山别墅,那一片全是地下赌庄,桃仙市谁不知道?偏偏一扑一个空,跟鬼似的,要我说,铁定是有人告密。”
石故渊说:“谁让桃仙是省会,比你们大的有,比你们小的也有,大佛易送,小鬼难缠,你们市局夹在中间也不容易。”
宋维斌深有感触,要和石故渊碰杯。石故渊滴酒不沾,顺手捡起宋将晗的杯子抵挡,里面是黑乎乎的可乐。
石故渊问:“你们家有白开水没有?”
宋维斌起身给他倒水,回来时撂下杯子,水波翻出縠纹。他斟酌着弥补歉意:“郑中天一辈子也值当了,该有的都有,该享受的都享受了,你……你也别太伤心。”
石故渊笑而不语,内心无动于衷。他二十七岁遇见给腾空看大门的宋维斌,彼时宋维斌还是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愣头愣脑,像个初生牛犊,这一点为宋将晗毫无遗漏地所继承了下来。一次石故渊在公司附近被人抢劫,硬是宋维斌一块砖头给骇跑了。一来二去熟识之后,在宋维斌的要求下,石故渊托人给他落了城市户口,又出钱供他读警校,交情一交十余年。
但是亲密的朋友,也窥探不到石故渊暌隔绝世的思想。思想是虚无缥缈的空气,就像夜幕下的海洋,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暗波汹涌。石故渊的心思,是出了名的深不可测,即便是郑中天,也没有把握完全掌控得了他。可郑中天选择相信他,相信他知恩图报,所以临终托孤,了无牵挂,死得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