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西洲城,醉月楼。
五人共聚谈论明日同行北洲之事。
如今西洲正逢秋季,绵绵的秋雨不停歇,由于气候无东洲严寒,所以无需裘绒着身。
秦卿坐在阁楼雅座的华栏旁,纵览着笼罩在雨雾中的繁华西洲城。
华灯初上,浮华依旧,旧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
“昨日鬼面已入葬,今夜我想回故居去祭拜鬼面。”秦卿起身走近几人,重新在桌前坐定。
“待晚些我与你同行,我也想去祭拜鬼面。”楼雁青稳坐在秦卿身边,慢条斯理地饮了一杯清酒,神情极为平定。
秦卿轻然地摇头:“我想独自前去。”
楼雁青沉着地放下酒杯,沉默无言地看他。
“为何要孤身前去,待我们吃喝完一同前去,岂不是更好?”慕鸿歌语气平和,那不染千尘之气甚是迷人。
“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他说。”秦卿平静地回应,烛火下,眸色温从。
几人都沉默了。
都知晓秦卿与鬼面的关系非同一般,若是他们去了,到时听到秦卿的“肺腑之言”也不免会有些尴尬。
“也罢,你若是想单独前去也无碍。”莫言之一边平静地放下汤碗,一边黑眸含笑地稳视秦卿,“那晚些时候,为夫再亲过去接你。”
“我府邸的马车在楼下候着,你随时都可前去,车里已备好给烧给鬼面的冥纸香烛。”陆漠寒清然沉着地缓然言毕,便唤来小厮吩咐备些好酒好菜让秦卿带去做祭品。
秦卿今夜提前离席,独自乘坐着陆府的马车往鬼面下葬之地而去。
昨日鬼面已入土为安,而入葬之地则是旧爱故居。
那地方也便是秦卿当初在楼外会楚千秋之地,偶尔秦卿会留在那处陪楚千秋过夜。
那处山边别院,是当年楚千秋找人为他特意建造的。
今夜他没有让其人陪同而行,只因担心到时候看见那熟悉的地方,回忆起那些苦涩的过去,会忍不住失态。
因为那处故地,本是他今生都不想再去的地方。
当年,尘烟是在那处死的……
楚千秋当初放火烧他,也是在那处……
他更是在那里遭受过楚千秋百般凌辱。
夜露微凉,车马前行间,幽幽夜风吹入,夹杂着海棠梨花之香气,秦卿收敛心绪,静静地欣赏着窗外那寒秋雨露、清雨落花。
马车缓行许久,在即将抵达旧居前秦卿便请车夫停下马车。
他让车夫在此地候着,便独自拿着车内准备好的备好酒菜的食盒、与满载香烛的锦包,缓行独自上了山。
那车夫是陆府的人,为人老实憨厚,死守在陆府气派的车前不敢乱走半步。
秦卿提着青灯在山道间缓行,走了半盏茶功夫,才终于走到故居前,那坐落在山间的别院早已面目全非,如今已是满目苍凉。
四周树木都已枯死,那被焚烧得已塌陷的阁楼庭院,散尽了往昔的繁华。
经过数年的风催日晒早已是杂草丛生,昔日阁楼外的美景,如今再也难寻踪迹。
他在附近转悠地寻找鬼面的落葬之地,沿着小路南边的竹林深处而行……
今夜露重,细雨纷纷,夜莺轻啼的竹林中,踩着浅草发出轻响声,夜风吹动竹叶之声亦清萧寂寥。
竹林间夜雾缭绕,朦胧迷雾中,出现一座占地宽广的墓地。
那墓地呈圆弧形,背依山峦,面朝西洲城,四周被整齐翠竹给围绕着,石板小路引至墓前,步上阶梯后地面略微湿滑。
地面已生苔藓,石墓四周的雕花栏杆之上缠爬着树藤……
秦卿略微地皱眉,此墓不像是新砌,反倒像是已矗立在此多年。
满地的落叶诉不尽的苍凉,似是许久都无人打扫。
而墓碑上却是清晰的刻着——爱奴之墓。
这无疑便是鬼面的墓。
这墓地所占的面积,比普通百姓家连屋带院都还要宽广,外围更有几尊威严的镇魂兽,极为显赫尊贵。
“我来看你了。”秦卿嗓音平和,似春夜微风般舒缓。
空空寂寥的山涧前,幽幽静静无人响应,唯有竹叶被风震动的翠声在静夜里格外的清晰。
“我给你带了些你平日里爱是吃的食物来。”秦卿一边轻声地低语,一边将手中锦包先放下;
随即,便从精致地食盒提箱中,平缓地端出几盘新鲜的热菜。
“这些年过去,也不知晓你口味是否改变,但是……”秦卿言至此处便似难以继续般止言,剩下的则是满林的空寂。
他点了香烛,上了香,在墓前那接烧冥纸的莲花石捧前,一张一张地焚烧着冥纸。
那引燃的火光,与身畔暂放的灯笼,将形单影只的秦卿孤身照亮。
片刻后,秦卿面色平和地轻声低语道……
“是我对不起你。”
沉静的言语,似轻旋悦耳。
秦卿润色迷人的眼底倒影出,寥寥火光,那随风摇曳的火影似能缭乱人心般轻晃悠悠。
他轻慢地往火堆里陆续烧冥纸,沉寂片刻后,再次近似无声地低语道——
“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低低地回响声在轻绒细雨的竹林间,浅浅地回荡。
“若非你舍身为我,现下我必定无法如此安然,你的恩情我感激不尽……”言至此处,秦卿轻缓地跪在墓前,含泪地低身,给鬼面磕了头。
夜雨清清,风微凉,带走零星灰火,散灭在竹林深处。
秦卿埋首在鬼面墓前久久,似最虔诚地叩拜,待再抬起头来时,脸颊上已布满晶莹的泪水。
他跪在鬼面墓地前,拿出陈酿美酒,浇倒在身前:“这是平日喜爱饮的酒……”
美酒倾尽在地,缕缕酒香轻溢,解忧之气弥漫四周。
此时——
夜风悠悠间,竹林间一抹华影,悠然惊现。
那人正撑一柄花纹繁复的油纸伞,雪银华袍上那银红勾勒细微精美至极,银光悱恻的腰带暗光隐隐……
肩头的硬纱肩饰,往两如蛇形般短短延伸,肩臂处的银饰流苏随风轻撞……
发出浅浅的悦耳的响声……
夜风轻撩其水染般如墨的黑发,其发尾被幽风掠动;
那人脸上原本佩戴的充满讥讽的面具,已切割,仅剩下足已遮掩下半张脸的部分。
那面具似吸附在脸上般,眼下的幅度极为悦目,唯有那唇边的讥笑不改……
此人,静默地站在秦卿身后不远处,那充满英气的眉宇间,眸色沉敛地注视着正在墓前焚纸低喃的人。
墓前,火光隐隐。
此时,那人缓慢地移动脚步……
直到滴滴答答地雨滴声渐大,不曾察觉身后动静的秦卿这才重新站起身,他的青衫上沾染着微润的雨露,轻逸的连披帽垂在身后,眼底的水汽朦胧似淡绕眼波。
“你为我所做的今生我无以为报,来世我……”
他还未言毕,便感觉到身后有人将他缓缓地抱紧。同时,一把油纸伞已无声无息地替他掩住头顶的清雨。
随后,耳畔便是响起一道熟悉悦耳的声音……
“若是你想说,来世你我再续前缘、喜结连理那便不必了,今生还我即可……”
此声,低缓有序。
当即秦卿便听出是——鬼面。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鬼面的面具便贴至他侧颜,紧靠他的脸颊。
那微凉的触感使得他全身都僵硬,眼中堆积的泪水,不自觉地沿着眼眶滚落。
“你是人,还是鬼?”
“你说我是人,还是鬼?”身后之人,平静且低声地反问,言词间毫无戏谑之意。
那淡淡的热息更是轻轻地呼洒在他湿润的脸庞……
若是鬼,哪会有气息?
第275章
而此刻,鬼面停留在他腰间的手、以及那温和的怀抱都是如此的真切温暖,况且鬼面说话的声质是如此真实。
所以,当下此情此景绝非是幻境。
秦卿沾染着水珠的手指,缓缓地抚上鬼面那环放在他腰间的手,那温热的触感更是令他确定真相。
他眼波震动,内心复杂的情绪纵横交杂。
“你没死……”秦卿低声地呢喃着,心虚错乱纠缠。
随后,便满目伤感地侧过头看向鬼面,一遍慢悠悠地将秦卿揽得更紧了些,不许秦卿有任何地抵抗企图。
那略显粗糙的手指,更是不动声色地抚着秦卿腰侧的华袍,似是在感觉其腰围的改变。
“你的腰比往昔粗了些,想来莫言之待你不错,将你养得如此圆润。”鬼面微侧着头,平静地看秦卿,炎帝浮现出几许难得的柔情。
秦卿沉默着,衣衫已被雨水弄得略微润湿,沾染着雨水的肩颈处也粘缠着几缕青丝,显得肩头略微清瘦……
他不知晓该如何解释。
其实,他并非是长胖,除了肚子微微突出了些之外,其他地方并无任何长胖之处。
秦卿站着未动,泛红的眼角、复杂的眼神,已虚掩在微垂的睫毛暗影下。
墓前火光已灭,灯笼也被雨水熄灭,黑寂笼罩在四周。
“我大难不死,你似是并不愉悦。”鬼面如此平稳地将其拥在怀里,稍微压低了油纸伞,为其遮挡着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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