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大大小小抢救了几次,之后医生说病人暂时没事了,需要休息,孟子珊应下了,坐在外面的椅子上要继续等,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要睡着的样子。
“姐,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孟冬初看着她深深的黑眼圈说。
孟冬初很少叫孟子珊姐姐,孟子珊听到马上清醒了,斜瞥了眼孟冬初,依旧不改大小姐的傲慢:“我说话直接你都知道,你回来不是要报复吧”
“呵,你们现在还有被我报复的资本吗?”
一如往常的互相伤害,孟子珊没了贵妇人的盛气凌云的架势,孟冬初也没了凶狠戾气,说完以后,两人互看着都笑了,笑容可谓惨淡。
“那好,这里就交给你了,反正你现在能耐了,要想弄死老爷子我就算在这儿也没办法反抗。”孟子珊站了起来,满面倦容,却思路清晰,不愧曾是李聪的“贤内助”。“我去休息。到天亮还有几个小时,我会尽量在天亮前过来的。你肯帮孟子钰,肯过来,已经不容易了,我不会让你难做的,你要是只是来看一眼就走的,不想跟他交谈,也直接跟我说清楚好了。”
“我……”孟冬初直接就跑过来了,没有想过见了重病的孟成瑞说什么做什么,要演一个孝子,还是演一个仇人。
“你遵从你的内心就好,他快不行了,你要是还打算继续在他面前演就算了。”孟子珊始终话语带着讽刺。
“我,看一眼,就走……”孟冬初犹豫着说。
孟子珊点点头说:“好,知道了,我会帮你应对的。”
医院灯光冷白,孟冬初其实也18个小时没有睡了,累得很,练武一天,赶过来奔医院,他心力交瘁,但始终脑子里崩着一根弦,崩得整个脑子都在疼。
不能睡,隔着一面墙的父亲,明天早上或许能跟清醒的他见一面,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他们父子缘分就这么浅,连同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是极其浅的。好像自己跟谁的缘分都很浅,父亲,母亲,宋远……杨寒呢?孟冬初的思绪已经不受控制,这种非常困乏的时刻,思绪都有些缥缈,但杨寒两个在缥缈的思绪中挥之不去。
这么等着,等到天稍稍亮一点,孟子珊就过来了。孟冬初神志有些模糊,只觉得她好像跟医生说了些什么,就过来把他拍醒,带他进病房。
“爸醒了。”孟子珊说。
孟冬初被带到孟成瑞病床前站着的时候才清醒过来。他看见孟成瑞成了一个衰败的老人。
医生把氧气罩撤下,好让他们说话。
“爸,冬初来看你。专门从内地飞回来的,昨晚就来了,怕吵着你,在外面等了一宿呢。”孟子珊亲亲热热地说。
孟成瑞说话艰难,手动了动,似乎要抬起来握孟冬初的手,孟冬初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孟子珊飞快地看了一眼,未免尴尬她直接握住了孟成瑞的手:“爸,担心着凉。”
孟冬初看着父女俩对视,感慨万千,不管以前多骄纵的大小姐脾气,现在却是一派好女儿的模样,与父亲那么亲昵。他们是有感情基础的,孟子珊从小就是在父亲娇宠下的小公主,这大概是真正的一家人,什么芥蒂都可以化解。而他……
“爸呢,现在没事,医生说等他各方面都稳定了,休息一两天,就可以接回国外继续治疗,毕竟那边医疗水平高嘛。”孟子珊拉着父亲的手,向着孟冬初说。
孟冬初知道孟子珊不是有意的炫耀父女情深,真是在帮自己消除尴尬,但是孟冬初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这种陌生感从很久以前就有了。
孟冬初看着病床上的人,昨晚并没有细看,今天在早餐明亮的光线下,看到孟成瑞这副衰老的样子,他竟然有种奇异的抽离感。悲痛只是一瞬,然后他就想起自己母亲如何被抛弃,独自生活,想起过往他对自己的不闻不问,想起自己青少年所受的苦,想起被这个家庭利用,从杨寒家逃回来,最后发生的那一幕。想起之后孟家竟然打压自己的演艺事业。他在这个家庭所感受到的只是绝情和冷。
跑来干什么呢,他竟在这一刻演不出父慈子孝。
“冬初……。”孟成瑞一直看着他,眼看着那个口型似乎下一句就要说对不起。
孟冬初实在受不了孟成瑞再说一次对不起,下意识脚步一动想走。
孟子珊敏锐地发现了这一切,说:“爸,冬初知道你的意思。他工作挺忙的,马上就要走了,拍戏呢,是吧。”孟子珊把眼神递给孟冬初和阿冷两人。
阿冷马上接话说:“是的是的,还有最后一场戏,专门请假过来的,时间挺赶的。”
“那你们先走吧,没事的,爸爸没事,以后有的是机会见。”
孟冬初点点头:“那……我先走了。姐再见,爸再见。”
他仓皇地走了。
在走道上孟冬初就受不了了。
这仓促一面,让他分外难受,他快步往医院外面走,觉得时空都渺茫了。这种茫然的痛,似乎不是因为这可能是见父亲的最后一面,是别的一种感触。
自己竟是个如此冷漠的人吗,在父亲房中,本能地抗拒握手,不准备接受道歉,连最后一点柔情都装不出来。
他终于发现自己是个无情的人。他不曾拥有感情,甚至不知如何表达感情,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可以感情执着炽烈的人,现在他却发现他好像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一个人的能力被阉割了——他对谁都没有什么感情,他和所有人的缘分都是极浅的,父亲,母亲,继母,姐姐弟弟,所爱爱过的人……
孟冬初走着,倍感煎熬,不知所措。
孟冬初见完父亲,出医院的时候看到捧着一束花来看望孟成瑞的宋远。
孟冬初看了他一眼,越过他要走。
“冬初!”宋远惊讶还在拍内地拍戏的他如何会回到临海城。
“宋远。”孟冬初站住了看他。
“你最近好吗?”宋远说。
“不好不坏吧。”孟冬初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宋远,看他要说什么。宋远一如孟冬初的想法,踌躇着不知道说什么,就像当初他温吞水一般的,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此时孟冬初心里,涌满了嘲讽的情绪,那是见完父亲,嘲讽自己对于亲情的冷漠,以此纾解内心的悲愁。此时见到宋远,突然心中起了暴烈的因子。
等宋远能够说些什么,又知道他肯定什么都不会说什么,尴尬的空白时间够长,孟冬初马上抬脚就走,寒暄都不准备说。
在孟冬初越过宋远,多一步就要离远了的时候,一双干净温暖的手抓住了孟冬初的手。孟冬初惊讶地回头看着宋远。
宋远看到孟冬初那双多情的深潭般的眼睛,心都软了,更何况那眼里还湿润着似乎有泪。
“我们谈谈。”宋远说。
“我没时间。”孟冬初使劲想甩掉宋远的手。其中一方面是不愿意靠近宋远,另一方面他担心有杨寒的人躲在不知哪里偷看。这次航班匆忙杨寒身边的保镖都没有跟过来,但是孟冬初总是担心。
可是宋远不管不顾地握得更紧:“孟冬初,你听我说,杨寒不是什么好人!”
“我这样的人,还遇得到什么好的人!”孟冬初心中积压的情绪,变成这样一句自嘲。
宋远情绪激动,手握得更紧了,孟冬初执意要从他手中挣脱,用上了全身的劲儿,两人跟打架似的纠缠了几个回合,最终孟冬初终于挣开了宋远的手。
“冬初!”宋远说。
“难道你会比他更好吗?”孟冬初喘着粗气离开宋远两步说。
“你觉得不会吗?”宋远反问着,走近了一步。
孟冬初满腹的话,却摇摇头,想要走开。
宋远有拉住了他,孟冬初怒气上涌了。不知如何来了怒气。
“宋远,我们早就完蛋了!我们早就完蛋了,你知道吗!!”无论何种意义上的。
“谁说我们完蛋了,我不想完蛋不可以吗?”宋远难得梗着脖子说,脸都红了,鼻子红透了,他想坚持自己的观点,想法,非常非常非常非常自私地。
沉默了几秒之后,宋远突然软下了声音说:“你还记的我放弃绘画的时候,你为了安慰我,送给我的那本书吗。”
“《月亮和六便士》?”孟冬初记得。
“是的,你说斯特里克兰德人到中年,辞职去画画,终于画出他想画的。你说原本那人是证券经纪人,你说,所以啊,不要急,还有机会的……,你说人生绝对不是现在放弃就完蛋了,你说,你要等……总有一天你会得偿所愿的,”宋远说说有些失控。“现在还是一样吗?”
“什么?”孟冬初的回忆模糊了,想不到他还记得。
“孟冬初,你还会等我吗?”
“等到你人到中年,等到有一天,你终于来爱我?”孟冬初问。这是让双方都沉默的问题。
孟冬初停了一下,说:“等到什么时候?索性我们不要等了好不好,我们现在就重新开始啊!去跟你父母说?!”
“不是,冬初,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如何说服父母,他还没有想好,怎么生活,避开媒体,宋远一向是计划周翔,分析利弊得失才会行事的理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