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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 (贺喜)


  他们又聊了一阵,无非是托付家业,互助前程之类的话。及至夜深了,王丽军该得离去。他走到玄关处,又回头对钟卫红喊道。
  “小红儿!”
  “又有什么屁话!”钟卫红烦不胜烦。
  “我是真把你当朋友的!”王丽军非得来个离别赠言。
  钟卫红嗤一声,又说:“滚!”眼泪顺着她的侧脸流下来。
  [1]总督特派廉署:即ICAC廉政公署。
  [2]开冷气、照强灯:均为香港刑讯逼供手法。
  [3]坚离地:香港俚语,指某人某事不接地气,非常离谱。


第三十九章 锦衣夜行
  王丽军下了飞机,踏足地面的那一刻,他轻声说,天吶,北京。
  眼下距离除夕还有一日,北京大雪飘扑人面。他抬头望望,竖起衣领,心想,HK从来不下雪。
  由机场上大路,一路驱驰,王丽军看见宫墙深红,树木枯瘦,厚地高天,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地上不平,车一震一震,他的心也一颤一颤,平定不下。也算是身经百战了,仅仅是开辟前路,是不会让他这么不安的。他这次回北京,一是为了铺路,二是为了回家。
  他一直盯着窗外看,楼宇一串又一串划过,也算有点气象。北京是大不一样了,王丽军承认,但非要加一句,比香港还是差些。偶尔红灯亮起,车在路口停下,他就趁机观察四周——左手边是他当年念的小学,小学旁边有个VCD出租店,两扇玻璃推拉店门上贴着两大张海报,上边的人花里胡哨搔首弄姿。他定睛一看,一张是王骊君,另一张还是王骊君。
  车一路前行,终于在某胡同口停下。王丽军瞟了眼,他问身旁的仇远征:“是这儿?”
  仇远征点头,说:“夹竹桃胡同么,没错儿。”
  王丽军转身,趴在车窗沿上看,他记忆中的胡同没这么窄。
  这儿就这儿吧,他还是下了车。走到胡同口,他转身对身后车队说:“不用等我,明儿下午再来。”
  不知怎的,王丽军这次不愿搞大排场。其实他称得上光宗耀祖,香港人也说,这种人回乡祭祖是很有面的,不像有些人,混得极差,要想回趟老家,只能随风潜入夜,以免被同乡耻笑。
  可他突然怯了,就像十年前一样。不管多大,人回家时,总是小孩。就让他衣锦夜行一次吧。
  王丽军走着走着,路过胡同口第五户人家,他心里一荡,这里住着他喜欢过的表姐。但他没有驻足拜访,而是继续向前,在不远处,王家的院墙已露出一角。
  王家大院四进四出,结构复杂,其本质已超越了四合院,这种建筑,过去被称为宅门儿。在北京,除了王爷府,就属各大宅门最气派。只是梨园人家地位低,大门不敢抢眼,只配开个小小的如意门。
  王丽军现就站在如意门前,门上贴着新对联,上联是“万悦千欢 贵寿无极”,下联是“五福四利 喜庆大来”。红底黑字,映着白雪,很鲜亮。
  一个小孩窝在门前台阶上,他穿一身灰,头深埋着,缩成一团,看着挺小可怜。
  王丽军走近,说,小朋友,你是这家人吗?
  小孩不语,只点头。
  王丽军说,那你跟你家里人说下,就说有人找王志华。王志华就是王丽军他爸。
  小孩哦了一声,头也不抬,转身进门。过了一会,一个老女人出来了,王丽军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妈。
  他妈还是那样儿,有点胖,头发烫小花,未语先笑。就是老了。
  他妈边走边说,谁呀,呵呵,大过年的,这么忙还上门拜访。
  王丽军要拉下毛衣领时,心里突然一抖,他想,这可能就是近乡情更怯吧。
  他妈来到门前,向外一抬头,正好看见王丽军拉下高领,露出全脸。她先是感到陌生,继而脑子一轰,手指伸出,结结巴巴,也不知道是因为见到儿子,还是因为见到明星。
  王丽军被他妈妈引着,走进了主屋。远远有十来个小孩听到消息,全都挤在月亮门边偷窥——宅门规矩森严,大人说话,小孩儿连院门也甭想进。
  在他妈的殷切邀请下,王丽军坐进椅里。他环顾四周,感到一切都是那么陈旧,泛着遗老气息。他开始想念自己在太平山的宅子了。
  母亲给他斟了杯茶,继而也坐下,两人挨着,开始没话找话。王丽军的京片子已经不标准了,但他妈没有注意,她只堆笑,双手在腿上不停摩挲。
  他们的生活早已没什么交集,因此当下没什么好谈的;他妈对他的前途也没有丝毫了解,因此未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他们说了一大堆不痛不痒的往事,他妈甚至追思到他当年抓周的情景。她说,当时床上摆了许多物件,有笔墨纸砚、金算盘、胭脂、糕点、勺子、铲子、新摘的月季——
  王丽军终于来了兴趣,此故事他从未听过。他问,最后我抓了什么?
  他妈见他有了反应,快乐地说,那些个物件儿,你一个也没抓。当时,你的小表姐来串门儿,她坐在床边,你一把就抓了人家的镜子,自己照着镜子,笑得可欢啦。你爷爷当时就不乐意了,说这孙子是顾影自怜之辈,成不了大器……
  王丽军听着往事,隐约拾起这段记忆。其实他知道这事儿,可年代久远,追忆起来,十分遥远,仿佛是前世的故事。
  说到这里,他妈恍惚一下,神情有些凄凉,她说,军儿,你大姨家的表姐,你还记得吗?
  王丽军心里一阵悸动,就像花瓣飘落在水面上,可水面很快就归于平静,因为那花瓣实在太轻了。
  他说,记得,怎么不记得。
  他妈说,你走之后没多久,八八年吧,她结婚了,男方是做生意的。后来没过几年,生意赔了,又得罪了人,欠了好多钱,她就跟她爱人服毒自杀了……前两天我从她家门口路过,还想着给她送点菜,门都敲了,才想起人早就没了。所以你说,人这辈子能留下点什么呀。哦,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她还有个小儿子——
  他妈絮絮叨叨,说起来没个完,讲到这里,她还扯起嗓子朝月门处唤了声,小梨儿——
  小孩们在月门墙边推搡,一通吱吱乱笑后,一个小男孩被挤了出来。他低着头,踌躇一阵,还是向他们走去。他像旧时北京小孩一样,把双手笼在袖中,蹑足踏过满庭积雪,那脚步如此轻微,像是怕把雪踩化了。
  小梨儿很快走到面前,他妈说,这就是你表姐的儿子,叫陈梨,小梨儿,给小舅舅问好。
  陈梨埋头,低声道,小舅舅好。
  王丽军注意到,陈梨穿着一身烟灰色衣裤,在过年时节里,显得格外寒酸。王丽军因此认出,他就是在门口玩拨浪鼓的小孩。
  王丽军问,名字是哪个字?
  陈梨把手背到身后,头埋得更低了,他说,是梨子的梨。
  王丽军叹道,怎么给起这么个名儿,梨儿腹内酸吶。
  他妈忙道,家里叔伯兄弟都说,小梨儿跟你小时候最像,想培养他接你的班儿,就是功夫还比较稀松,嗐,小孩子嘛,来日方长——来,你抬头,给小舅舅看看。
  陈梨听到这话,终于抬起了头。
  他才七八岁的光景,却脸如瓜子,显得伶仃,没有一点幼童的圆润。而他的眉目淡瘦,眼神含着忧郁,外人永远也搞不清,一个小孩怎么会有这种超越年龄的忧郁。在他眉心,有一粒红痣,藏在额发里。冬风一吹,刘海飘来拂去,那粒红痣隐约出现,就像是一个悲伤的记号。
  王丽军心里一震——其实王家子弟中,血缘关系是千丝万缕,任谁与谁,都有相似之处。但这个小梨儿,和他就像照镜子,小梨儿的忧郁气质,更让他生出无限怜惜——正如怜惜当年受苦受难的自己。
  王丽军从椅里起身,走到小梨儿面前蹲下。他除下右手手套,轻轻抚上陈梨的脸颊。
  他问,你唱得最好的是什么?也和我一样,唱梅龙镇么。
  陈梨摇头,从那只有一点红的唇中呵出白气。
  不是,小舅舅。我唱黛玉葬花。
  黛玉葬花。
  同是寄人篱下,林黛玉当年进贾府,恐怕还比他大点。
  咯嘣一下,王丽军终于知道了心碎的滋味儿。
  王丽军这晚大醉酩酊。
  其实没人灌他酒,叔伯兄弟同坐一桌,但绝没有平日里呼呼哈哈乱喝一通的情况出现,他们现在看他,总带有一种被震慑的神情。王丽军上次看到这种眼神,还是在学校组织参观毛主席纪念堂的时候,同学们瞻仰毛主席遗容的眼神,跟这一模一样。
  王丽军坐在上座,他们从王丽军右手边起,一个一个排队敬酒。敬酒流程是:说祝酒词,喝,下一位。一桌京油子,没一个说俏皮话,那感觉很疏离。说句不好听的,跟上坟似的。
  王丽军甚至还喝了他父亲敬的酒,君不君臣不臣,这局势相当梦幻。而就在梦幻中,他不停回敬,饮少辄醉,当即喝了个四脚朝天。
  王丽军躺在床上,应他要求,他又住回到从小住的那个房间,装饰一点没变。一群女眷来来往往,她们为他收拾行李,铺好被褥,继而陆续离开,房间又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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