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没有动,也没有生气。
萧末却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跟不上时代了。
否则曾经如此机智的他,如今为何会沦落到被一群年轻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这般凄凉田地——最惨的是,要不是对方直接那么大方地揭穿他,他还觉得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
坐在肮脏的弹簧床边,看着面前伸出手十分淡定地擦掉自己苍白的下巴上被飞溅了汤汁的年轻人,萧末抽了抽唇角,在对方弯下腰收拾餐盘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地问:“看着我自作聪明给你下套子的模样是不是很让你有智商上的优越感。”
年轻人一顿,像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似的,他放下了餐盘,转过头看着一脸气哼哼坐在弹簧床边的男人,半晌,年轻人的唇角几乎是不可察觉地往上勾了勾,这才用毫无情绪起伏的语气回答:“没有。”
“没有才怪。”
“你想问,我就回答。”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人伸出手,捏住男人的下巴,将他的脸扳回来对准自己,用令人心惊肉跳的语气说,“我知道你不是司机。”
“………………………………”
又一记重弹砸下。
萧末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小心肝支离破碎的声音——奥斯卡影帝萧末表示他仿佛看见了一代影帝的陨落。
现在男人怀疑,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大学专业研究方向搞不好就是“论如何将北区大佬从精神上迅速击溃”。
总而言之……现在萧末真的快要被他逼疯。
而此时此刻。
仿佛是看见了男人那双黑色的瞳眸之中闪烁着的各种崩溃神情,年轻人放开了他,拿起餐盘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男人,淡淡道:“不过都一样,现在你是我的囚犯,就要听我的。”
萧末:“……”
年轻人:“就是这样。”
萧末终于忍不住了,问出了一个十分言情剧的问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没有让年轻人产生任何的迟疑。
他几乎是坦诚地说:“你比我老爸对我好。”
萧末:“………………………………………………”
少年。
你一定不知道。
此时此刻的我。
多么想介绍你和萧炎认识——
搞不好你们两只小白眼狼能在破碎的三观上一拍即合成为生死之交然后又在性取向上臭味相同最后一路奔向相爱的美好未来。
86第八十五章
说到这个问题萧末有点气愤,因为不孝子什么的他也有,而且还有两个。于是男人调整了个姿势让自己稍微舒服一些地靠在床边,掀了掀眼皮子扫了面前的年轻人一眼,“你老爸是不给你饭吃,还是每天殴打你,形象居然差到连我一个陌生人都比不——”
男人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在这个时候,站在他身边的年轻人忽然毫无征兆地伸出冰凉的两根手指,捏住男人的脸颊往外拽了拽——萧末痛得呲牙咧嘴,对方却力道不减,直到听到男人痛呼着闭上嘴巴,这才满意地松开他,用及其缓慢的速度回答,“有次我身上带枪伤,他没看出来,还抽我鞭子。”
“……他为什么抽你鞭子?”萧末觉得一般家庭的人似乎不会做出这种事,人家更喜欢用接地气的鸡毛掸子。
“……”年轻人似乎是从帽檐底下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这才缓缓道,“因为我带人在码头抢了他的货。”
萧末:“……………………”
年轻人:“枪伤,也是他亲手开枪打的,只不过他以为自己没打中。”
男人无语至极,很想压他两个王八蛋儿子过来听一下“隔壁家的小孩多么可怜”让他们感受感受自己多么幸福,扫了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年轻人,男人扯了扯嘴角:“……你们父子的故事改编一下可以去拍教育片,核心内容就是混黑道是如何毁掉一个父慈子孝的家庭的。”
年轻人没有回答,但是萧末看见他露在外面的那张性感薄唇有些嘲讽地勾了勾。
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之后整整一个晚上,那个年轻人再也没有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终于意识到跟萧末这个中年大叔对话究竟有多么无聊的关系……弹簧床上的霉味让萧末怎么都睡不着,终于在男人觉得自己嗅觉都快失灵的时候他站了起来,来到床边依靠着床往外看——这个工厂位置很特别,在k市郊区的一片比较隐蔽的山林里,周围只有一片平地,剩余的到处都是茂密的树木,平地的范围很大,无论是站在工厂的哪个窗边,只需要伸一个脑袋,就能一目了然。
要逃跑很有难度。
萧末几乎将自己的鼻子贴到窗户上,这才勉强看见从自己隔壁的那个房间隐约透出橙黄色的光芒,楼下也有光,只不过相比起楼上两个房间孤零零的光线似乎强很多,而且萧末也隐约能听见楼下传来那些雇佣兵说话的声音。
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男人若有所思地离开窗边,走进厕所。
里面有淋浴,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弄的,在萧末试了下之后发现居然还有热水……本来只穿着一件衬衫就觉得冷得要死,男人索性脱了衣服冲了个凉……因为带着手铐衣服不能完全脱下来,他就把衣服一路撸到锁链的尽头在面前挂好,关上厕所门,借着哗哗的流水声,男人立刻开始尝试着用劣质香皂把自己的手从手铐中脱出来——
有点吃力,萧末手都蹭得脱皮了才勉强地挤出来一点点。
但是只是这一点点也给了萧末希望,只要这手铐和他的手腕之间还能有一点点的缝隙,他都有信心能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只不过男人在稍微试了下之后就没有再试了,因为对于绑匪来说,绑架头几天以及交易的当天大概是他们警惕性最高的几天,想要在这种时候跑路,简直是自寻死路。
洗完澡,男人浑身暖和了一些,于是又缩回了那张臭死人的弹簧床上——但是这一次,因为萧末自己身上有了劣质香皂的香味儿,所以比刚才好过很多……男人依靠在床边,那棉絮都发黑了的棉被随便盖在膝盖上,勉强地靠着睡了一会儿……
半夜,他先是被胃痛折腾得模模糊糊的醒来。
没有带表,也不可能指望这个墙皮都脱落的废旧工厂墙上会出现挂钟,男人不知道几点了,坐起来迷糊地往四周看了看,男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抬起了手,用手上的铁手铐用力敲了敲水管——
哐哐的声音,很响,还敲下了不少铁皮。
水管连接着一楼。
男人敲了一会儿,直到他自己都觉得手腕被震得发疼,这才停下来——果不其然,当他安静下来没过多久,就听见了有人上楼的声音,开门的还是那个年轻人,他依旧还是带着鸭舌帽,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做什么?”
“胃痛,”毫无肉票意识的肉票淡定地说,“有没有胃药?”
“没有。”站在门边的人简单地回答,“忍着。”
“忍不住了。”萧末往床边靠了靠,语气却并没有多少“忍不住”的意思,反而显得有些无赖地说,“马上就要痛死了。”
“……”
这一次,回答男人的是惊天动的关门上。
看着墙顶被这个动作整下来的粉尘,黑发男人十分无趣地撇了撇嘴……用手艰难地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盖到自己的胃部,味道十分难闻到令人真的觉得胃部开始翻腾起来……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有些冷,男人动了动,却在这个时候,男人听见了从楼下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发出的声音,紧接着,是一束车前灯打亮的苍白光束。
“咦?”
男人下了床来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藏起来后伸头看了眼,微微眯起眼,借着刺眼的光线,他看见楼下那个年轻人坐在一辆普通的城市越野的驾驶座上……能认出来是因为他这一次没有带帽子,那头酒红色的头发很显眼……
有什么事要大半夜跑出去?
看着那辆城市越野扬起一阵尘土就飞快地开了出去,男人若有所思地回到床上,因为精力太集中于“思考”这件事上,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还在胃痛的这个事实,等到他发现自己思绪乱七八糟也理不出个头绪时,男人已经迷迷糊糊地再一次要进入睡眠。
期间,他似乎又听见了那辆汽车开回来的声音,接着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这边的门被人打开过一次,但是开门的人似乎只是伸头看了一眼,就重新关上了门。
这一次他大概睡了很久。
以至于他第二天被楼下传来的争吵声闹醒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多少疲惫的感觉,甚至连胃部的不适也消失了——坐在床上清醒自己的时间里,萧末顺便抽空偷听了下楼下人的争吵内容,好像是和他萧末本人有点关系,那些雇佣兵嗓门很大,对于他这个纯路人甲似乎持着某种处理意见,而那个年轻人,则不同意他们的意见。
那群人狗咬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