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属于贾琏的府邸终于赏赐下来。虽只是三进三出的规格,占地却不小。前后带两个花园,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环境相当雅致。屋子是翻新过的,已经按照一等男的规制,摆了些陈设,只略收拾一番就能入住。凤姐跟着贾琏去看了一回,就差点不想回了。
虽然不想让这唯一一个有出息的孙子离自己太远,可皇上赏赐的府邸不能不住,贾母也只得答应下来。不过,年前时间太紧,只能慢慢收拾着,等年后再搬。凤姐是再也不操心荣国府的事了,整日里就在操劳着自家的小窝的布置整理,也忙了个不亦乐乎。
进了十二月份,过年的气氛慢慢就浓郁起来。今年风调雨顺,又适逢大军刚刚凯旋,京都就更比往年热闹几分。荣国府近些年虽然紧紧巴巴的,可面子上的事却是一样也不能少的。庄子、铺子上刚刚送来的年礼,又如流水一般地哗哗地流走。
王夫人如今是整日里发愁,各家亲近的府里都有年礼要送,这就得一大笔银子;过年了,阖家上下不管主子下人总要裁一件新衣的,老太太、姑娘们的更是不能随意对付,这又是一笔银子;偏偏宫里元春越到年关,要得银子数目越大,她渐渐顶不住了。
况且,还有那起子宫人囊货,见天儿地上门借银子,全都是肉包子打狗的货色。这个一千两,那个二百两,一年下来上万两银子都填不满这个坑。当初也不知道凤丫头是怎么支应过去的,反正她是心疼的不行,几次想拒了,可一想到宫里的元春就只能认了。
每到银子不凑手的时候,王夫人都遥遥看着两个方向,一个是林家的一等公府,另一个就是她妹妹薛姨妈住的宅子。曾经,她都已经谋划好了,这两家的家产银子都是要派上用场的。一家的贴给宫里的元春,另一家就该是她的宝玉的。可现在,竟都打了水漂。
一想到可能有几百万两的金银,就差了那么一点,就跟自己擦肩而过了,王夫人连气儿都不想喘。林玄清上战场的时候,她便天天求神拜佛地,祈求佛祖保佑,就让姓林的死在那儿。当然,最好是琏二也一起死在东南,那宝玉就爵位、银子都有了。
可惜,这两个让她心情抑郁的人,都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而且一个比一个风光。王夫人烦躁地打发了一个来支银子的管家娘子,刚想回去歇会儿,就有周瑞家的来报,宫里的夏公公打发小太监来借两千两银子。王夫人险些没吐血,真当他们家的银子是天上掉的么?!
尽管气得想吐血,王夫人还得笑脸相迎着,咬着牙从私房里取出两千两的银票,让人送出去。不大会儿,周瑞家的又小跑着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太太,这是宫里娘娘的信,方才那小太监偷偷带出来的,说是里面有重要的事,请您务必赶紧办妥。”
王夫人一惊,一把将信夺过来。信件不长,只有寥寥几句,看上去也是匆忙间写就的。说的是,不知道谁在太后面前进了谗言,说她父亲贾政身为此子却窃据正堂,实在是没有规矩,太后因此训斥了她两回,又将这事说给了皇上听,这会儿皇上正准备彻查呢。
元春在信中,要求父亲赶紧上请罪折子,再立刻搬出荣禧堂。不过,她也特别表明了,荣禧堂二房可以暂时空出来,可不能让大房的人住进去,省得往后就要不回来了。最好是能说服大伯贾赦,让他同时上折子请罪,并标明是自愿让出正堂的。
看元春说得严重,王夫人心中就是一慌。他们一房住进荣禧堂已经许多年了,为何现在有人将这事翻出来,难道是要针对元春?不过,眼下就是年关了,仓促间让他们一房人往那里搬呢?真不知道是哪个贼子,竟然提起这种事来对付元春。
有时候就是这样,规矩就在那里,你却很容易就将它当做不存在的。在没人提起来的时候,它还真就跟不存在一样;可当有人提起来的时候,你才发现它原来一直都在那里。但是,等人提起来的时候,往往都是你已经触犯了它的时候。
王夫人拿不定主意,只好匆匆去了荣庆堂找贾母定夺。反正,当初老公爷去世之后,他们两房这样的安排也是那老东西定的,那荣禧堂又不是他们一房人非要住进去。没道理让她的元春因为老东西的错受苦,更没道理让她为这个着急。
贾母看着元春的信,心中也有一番思量。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端看上面是个什么意思。按说这样的事,之多不过是罚些俸禄什么的,不会有什么大事。而且,她这位老一辈的国公夫人还在呢,想必皇家也会给她一份面子,不会苛责太过。
请罪折子是要上的,可是不能现在就上。这事皇上还没下旨要查,你自己就已经上了请罪折子。那不是明告诉皇上你消息灵通么,事情不能这样做。不过,先将荣禧堂空出来倒是应该的,还要找个合适的说辞,全家人对好词儿才行。于是,又请了贾赦、贾政过来。
因着自家儿子提前透过信儿,贾赦早就等着这一遭呢。一听说贾母那里有请,就忙不迭地去了。他们父子俩已经商量过了,正房不正房的现在也顾不得了。只要能分了家,哪怕整个荣国府都给了他们也认了。最紧要的是,别让二房一起拖进地狱里。
不过,想要顺利分家,文章却还得在这正房上作才行。于是,也才有了贾元春的这封信,才有了贾母上房的一场戏。
68第六十五章
贾赦明明离得更远一下,到的却比贾政还早,可见他的心情是多么急切的。贾母的偏心不是一年两年了,贾赦老早就已经不满了。当年继承爵位的时候,若不是先皇不同意,这一等将军也落不到他的头上。可那是他娘,一个孝字压下来,他什么也不能说。
荣国府的正房——荣禧堂,那明明该是他这个袭爵的长子住进去。可贾母偏说她年纪大了,要跟着老二生活,不想让老二住得太远,定要将荣禧堂给他。贾赦就想不明白了,同样都在荣国府里,远又能远到哪去,难道还能隔上十万八千里不成。
而且那个老二也是个内里藏奸的,看上去是个最守规矩,刻板迂腐的,可心里就全部是那么回事。这么明晃晃不合规矩的事,也没见他这个正义化身吱一声,反倒屁颠屁颠地住进荣禧堂。光在面上做出一副无奈无辜的样子有什么用,那正堂他还不是住得心安理得。
他只有琏儿一个嫡子,那才是正经儿的荣国府继承人。可看看琏儿是个什么待遇,怕还比不上那个宝玉的一根手指头。不说旁的,琏儿已经成婚了,夫妻两个挤在个小院子里。反倒是宝玉那小子,院子比琏儿的大不说,那摆设都快比得上他这个一等将军了。
镇日里说他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丫鬟的放在屋里寻欢作乐,怎么就不看看她们的那颗凤凰蛋呢?十来岁上恐怕就不是童子身了吧,况且宝玉那院子的大丫鬟们,也不知道被他享用了几个。几年前,那个叫袭人的大丫鬟,就已非完璧,那时候宝玉才多大?!
如今宝玉也多大个人了,还日日混迹在内宅里,更是住到了都是女儿的大观园里。这亏得是林、薛两家的女孩儿都已经各归各处了,不然哪还有的名声闺誉在。就是这样,贾赦也早早借着要再次参加选秀,将迎春接了出来,省得于名誉上有亏。
况且,他这个侄子恐怕还是个生冷、荤素不忌的。当年的秦钟,后来的蒋玉菡,不都跟这小子有一腿嘛。他贾赦虽然好色,可他也是有原则的,最起码没男的、女的都往床上跩。他娘也是的,这样的混球小子不去管教,整日里盯着他这个有儿有孙的做什么。
他再荒唐,也已经有了个能顶门立户的儿子,琏儿现在出息得他都有点不认识了。况且,还刚刚添了小孙子,美满得不得了。贾政倒是看着不荒唐,可他恐怕身后连个顶事的儿子都没有,宝玉是个废物点心,贾环又是个不成器的,他日后难道要指望兰哥儿不成?
一想到这个,贾赦就忍不住得意。当初不过是想跟林玄清套个交情,没想到这人倒是仗义。琏儿在他的提携下,竟渐渐地改了那些纨绔的习性,让他老怀大慰。现在看着琏儿的官职爵位,他那个假正经的弟弟,心里还不知道怎样地憋闷呢,要不怎么总想教训宝玉。
等到贾政也终于赶过来,贾母才缓缓地将这事说了。说完她也不说该怎么办,反而观察期两个儿子的神情来。贾母虽然偏心小儿子,可如今的二房在大房面前实在是有些提不起来。若不是宫里还有个才人娘娘,宝玉的出生又是个奇的,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然早已经知道这事,贾赦还是适时地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疑惑地问道:“这事咱家的家事,况又这么多年了,谁会这么无聊翻出来说。而且,还是捅到了太后面前,这事按说跟后宫也没什么关系啊。莫不是,才人娘娘在宫里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暗中进了谗言?”
话说完他就半合着眼睑,一副鼻观口口观心的样子。但是,贾母的眼睛多厉害,一眼就看出这个大儿子暗藏的兴奋。哼,宫里娘娘出事,就让你怎么高兴?贾母心中生气,心中发狠地想到,就算老二将荣禧堂让出来,你也别想住进去。高兴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