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清晰而迅捷的询问让客人额角布满了冷汗,他后退一步,嚷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这些去警察局不就清楚了?!——”
男人微微摇头,“sorry,我刚好是一名有律师执业资格证的路人。你打扰了我在这里用餐,我有权为这位先生辩护,在你此前的所有证词中,我已经发现重重漏洞,现在,请您先回答我此前提问,不然我方有权反告你诽谤,大肆宣扬不实信息,引起众人慌乱,影响店铺收益口碑,甚至影响社会公共安全,我们会就这些损失向你索赔。”
“……”客人的气焰消了不少,他眼珠子一转,指着不远处那个汤锅桌子,“刚刚我就是在那里吃的!”
就在客人准备接近那张桌子时,男人突然伸手拦住了他,随即他转过身,朝柏非凡说。
“你和这位客人都是嫌疑人,我有权找一名和此事无关的路人取证,你看好他可以吗?”
柏非凡点点头,圆眼恶狠狠地瞪了客人一眼,整个人像篮球防守一样拦着对方。“律师先生!放心,您去吧!”
男人奇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在在场的食客中挑了一个吓得腿抖的小孩,他示意小孩举起手掌。“大家可以看,这位小朋友手上没有任何东西吧,他现在把汤锅底料取样,我们可以现在拿去送检,这位先生既然这样确定,那就等等吧,而且为了避嫌,最好不要送到这位客人体检的医院。”
“好……”周围的食客见男人如此笃定,心中也松了口气,纷纷响应起来。
“而且忘了告诉你,这位客人,你口口声声指证的这位先生,他负责的桌位刚好不包括那桌,我从坐在这里吃东西的那刻,就注意到这位先生只负责另外一半区域,所以也不知道你所谓的……烫菜加罂粟壳的说法……是由何而来?”
那客人恼羞成怒:“你……你们都是一伙的……如果没有问题……那他肯定是换了汤底……”
柏非凡不满道,他使劲儿困住客人,避免他接近汤锅:“你真是欺人太甚!!明明我们店在B大外开了十年了,什么问题都没出过,你说话反反复复,就为了诬陷我……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B大的明策给你钱让你来闹事的……”
“你说的什么明策,我根本不知道!”客人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他踹了柏非凡一脚,对方硬生生忍了下来,一步也不让。
男人见此,有些冷淡地说:“你再殴打我的当事人,除了精神损失和劳务损失,医疗费你也包了吧。虽然不知道你和这位先生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肆意给我当事人扣上各种可怕的帽子,这令我当事人的精神饱受折磨、为难。”
“你再敢管这闲事,我连你一起揍,我把话撂在这儿了!你,柏非凡,在这家店一天,我就来闹一天,你最好走夜路小心点,别让我在这儿再看到你!——”
柏非凡眼睛都红了,他咬牙去掐那客人的脖子,被对方压着打。“你!……明策!——陆如青——混蛋!!……”
“……这次就先放过你。”客人又狠厉地横了一眼一旁鹌鹑似的小李和老板,顺脚踢倒一张桌子上的汤锅,弄得一团糟后,这才带着撑场子的小弟离开,他不敢看那个不好惹的男人,只是咒骂似地大喊。“明天我还会来!”
人群哗然,虽然看出了麻辣烫小摊被人记恨寻仇的苗头,但无风不起浪,众人还是对这家店留了心眼,不愿再逗留。
柏非凡怔怔站在原地,他右脸被打得很痛,整个口腔都是含混的血味,他看着被打翻的汤锅,嫌恶的客人,下意识转头望向老板。
老板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他看着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小店,又是心痛又是埋怨,他避开了柏非凡的目光,转身进了店内部,拿出几百块钱,用小橡皮筋捆着。
深吸了一口气,也没顾及柏非凡的脸色,老板将手中的钱强行塞进柏非凡的手里。
“我老了……就靠这家店过活,这家店经不住这么糟蹋。”
柏非凡将钱还回去,不愿意收。“……别。”
“你还年轻,可以去做很多工作,会有很多机会,我们这儿……可能不适合你,你是个好孩子,对不起。”
膝盖一软,踉跄一下。柏非凡咬着嘴里的肉,他牙齿不停颤抖,双眼通红,看上去有些可怜。“……我知道了。”
他瞪大了眼,还是不愿意哭,咬着牙,连话也不多说。
柏非凡拿起椅子上搁着的包,默默背起来,走到撑雨伞的露天桌前,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摔掉的锅,忍着烫意。
“谢谢。”
老板撇过头,而小李也没有什么立场挽留,两人皆是默不吭声。
而一开始帮腔的黑西装男人王麟,在那闹事的客人离开后,便提着打包的红薯粉离开了,感觉到有些冷了,男人有些苦恼,他本想让柏非凡帮忙重新弄一下,但是好像对方刚刚失业了,应该没有心情。
想到自己刚刚还做了一次好人,维护了一下公平正义,王麟冷嘲地笑了一声,伸手重新戴上口罩。
他缓慢地走着,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律……律师先生!——”
王麟墨镜下的目光一闪,他转过身,一个狼狈不堪的青年提着一包红薯粉递过来。
他脸上青青紫紫,眼角还有些湿润,但是圆眼红而明亮,柏非凡呼了口气,像是整个人被打散架了,走路都一跛一跛的,朝王麟龇牙咧嘴一笑。
“厚着脸皮要了一份,律师先生,今天多亏了你。”
柏非凡完全看不清王麟的脸,只觉得对方在路灯下的身影格外可靠而正义,许久,他听见王麟“嗯”了声,也没多聊,接过打包盒就转身离去。
待到王麟越走越远,直至看不清人影,陷于微弱灯光下的柏非凡才小心地拿衣角擦了擦眼睛,衣服是衬衫,擦得眼睛更红更疼,他胸腔抑制不住地抽了抽,随即一个人蹲了下来。
一脚踩到了什么,柏非凡哽咽着移开脚,原来是颗银色的袖扣,似乎是刚刚那位律师先生黑西装上的。
柏非凡伸手将带着灰尘的袖扣藏在手心里,整个人埋在腿弯里,无比颓丧,他的衬衫袖子渐渐湿润,待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挺直了背脊,然而那隐隐绰绰的身影却仍然像是淹没在天大的伤心中。
第5章 虚伪的正义
章五
王麟提着打包盒缓慢地走到街道对面,他在原地站了会儿,随即刷卡上了一辆公交车。
不想显得格格不入,王麟将墨镜取下来,他一双桃花眼有些轻佻,自带三分讥讽,然而一身西装,让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上班族,只有胸口被凉风吹得微乱的黑色绢花为他添了几分肃穆。王麟抓紧车上的扶手吊牌,随着车辆运行摇摇晃晃,等到有人下车,他坐到偏后方的靠窗位子,一个人双手环抱着手里的粉丝,暖乎乎的,有些烫手。
一直坐到公交车终点站,王麟才缓缓下车,他小心地踏下阶梯,在终点站站台上停了会儿,终点站地处偏僻,晚风刮得他衣角翩飞,王麟低着头,沿着山路径直往上走。
这片区域是片墓地,王麟熟稔地攀上山,默然地找到属于他父母的那块墓碑。像是越近越情怯,他步履放缓,一时间倒离了几步远,没有随意靠近。
王麟取下口罩,整张脸被风吹得有些泛白,他看着墓碑前空空荡荡的境况,又看着隔壁墓地前摆满的花束,冷笑一声,慢慢走上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墓碑上黑白的夫妻照片,两人笑得欢愉,似乎一点也不烦恼。王麟将红薯粉放在墓碑前,径直坐在地上。
“诶,我来看你们了。”王麟展开长腿坐着,他仰着头,眼前是一片茫茫黑暗。“……今年本来不想来的,可是你们肯定会念叨,所以还是来了。妈最爱唠叨了,又爱漂亮,肯定特别羡慕隔壁的百合花吧……”
“……可是你们太自私了,两人一起离开,倒是一了百了,而我却过得不好……我是你们的儿子,我也一样自私……才不会满足你们的愿望的,绝不。”王麟有些出神。“可是也不好什么都不带,这份红薯粉味道不错,我挺喜欢,你们将就一下吧……”
他静静地坐着,发着愣,自言自语。
“最近司考过了,如果你们知道了,肯定特别高兴吧,可我一点也不高兴,这玩意儿……拿着有什么用呢……死了的人已经死了,那些虚伪的正义不复存在……我早就下定决心毕业之后不做律师,你们也不必遗憾,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说罢,王麟有些讽刺地笑了。“我还自己这么说呢,但刚刚却用这身份帮了一个人,诶,爸,妈,你们说我是不是贱不过,虚伪得很……这种事管什么呢?我们家的事就没有好心人来管,你踏马说我该管什么呢?!——”
王麟站起身,狠狠踢开那碗红薯粉,汤水洒在草地里,他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沉默下来。
“我又没忍住,太轻率了。”
王麟掏出口袋里夹着的墨镜,他带上遮住半张脸,颇有些冷漠。
“……我告诉你们,樊秋静那个女人又来要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