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于笠初错愕的却不是这些,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中间那张写了字的纸,那上头竖着用瘦金体写了四个字:
——浓夭淡久。
他记得这是他大三在图书馆借的一本书中他非常喜欢的一句话,而这张纸,他敢肯定他没记错,正是他那天无聊,随手用钢笔写下了这四个字的那张纸。
他很喜欢瘦金体的结构和风韵,但用于平常书写并不方便,所以他只在每本书前写名字和购书信息的时候才会用上,偶尔也会手写些喜欢的句子,这些纸片他通常事后都会扔掉,但只有那一张,那一天他留在了图书馆的桌面上。
是巧合吗?
他突然回想起校庆那天,他把红木书签递给言晏后,那人说过的一句话,那人说:“原来的用惯了,乍一换估计不习惯。”
他想到这里抬起了头,正望见言晏站在房间门口也在看着他,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见于笠初看过来,便提步走了进来,接过了于笠初手上的那张书签,然后沉默地夹进了床头的另一本书里。
“你…”
“没错,这是你写的。”言晏抢白一声道,他伸手抚上夹着书签的那本书,放缓了声音回忆道,“我曾经说过,我以前就认识你,那天你在图书馆看书,我正好也在,就坐在你斜对面,你走后桌上留了一张纸,我以为是什么资料便拿起来看了一眼,见只是四个字,想必是你不要的,我又觉得写得挺好看,就带回去做成了书签。”
他说完转过头对于笠初笑了笑:“你不会还想再要回去吧。”
于笠初腾空的一颗心渐渐落回实处,他思考了一遍前后的逻辑,突然觉得没什么毛病,遂潇洒地摆了摆手:“你捡到就是你的了,我还没那么小气,等我以后出了名,这墨宝可是很值钱的,算你赚到了。”接着便拿着他原本想找的那本书走了出去。
言晏背对着房门站在床边,俯身从书里把那张书签重新拿了出来,放在指间轻轻抚摩。
他心想,有些话,现在说还不是时候,他铺了这么长的路,始终还是想再等等,再等一段时间,哪怕于笠初想不起从前种种,他也不会再给于笠初留一丝退路。
第22章
这两天于笠初过得很糟心,先是中华医学会放射学分会在S市举办的全国神经放射学学术会议的名额落到他手里在他们科本来是无可厚非的。
结果马鸣那一向不安分的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最后医院以于笠初受伤为理由把名额给了马鸣。
接着又是祁闻不知道从哪得到的他受伤的消息,捧了束花和果篮就来了他们科室。
结果这人捧来的还是一束玫瑰。
于笠初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眼皮就剧烈地跳了跳,突然福至心灵地一眼刀子朝小齐甩了过去,对方吓得“噫——”一声大叫,一边护着头一边辩解道:“是那人老打电话来问我你在不在,我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老大,打人别打脸!”
于笠初大概是被言晏带坏了,嘴角斜扬的弧度简直一丝不差,其中的意味却比言晏多了些令人胆寒的味道:“乖,不打脸,我直接把头给你撅了。”
小齐一听,突然蹦起来“哇呀呀”地就跑远了。
于笠初啧了一声,认清现实后还是不得不转头去应对已经走到近前的祁闻,他没等祁闻开口,便径直伸了左手朝外做了个请的手势,先对方一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拿着这东西太显眼了,咱们出去找个地方聊吧。”
说完也不等祁闻的反应就先一步往外走了出去。
于笠初的右胳膊只是刀伤,既没吊着也没打石膏,只裹了几层纱布,白大褂一穿根本看不出问题,依旧走路带风生龙活虎的。
两人出门左转进了放射楼旁的一个小长亭,于笠初在前头走着,走到长亭的半当中突然站定转身,而祁闻两手的东西无处安放,此刻直愣愣地戳在那颇有些滑稽。
于笠初让他把东西先放地上,随后直截了当地开口:“不用拐弯抹角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对方显然没料到于笠初竟然这么直接,便稍微扭捏了下,最后清了清嗓,有些郑重地开口道:“我想你应该猜出来了,我对你…”
于笠初眼角抽动了几下:“嗯。”虽然他并不怎么想猜出来。
祁闻原本一直不好意思直视于笠初的脸,这会却突然抬头对上了于笠初的目光,有些充满期待地问道:“那…那我们…”
“没有我们。”于笠初那双一向懒洋洋的眼睛此刻像是聚了光,直直洞穿了对方唯唯诺诺的情意。
“可是…可是你没有转身就走,说明你并不排斥这种感情,为什么不能给我个机会…”
“我只是给你机会把话挑明,”于笠初适时打断了他,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这样我才有理由光明正大地拒绝你。”
于笠初在对方惊愕的眼光中继续说道:“还有,我姑且是个医生,所以并不存在歧不歧视的问题,但这不代表我就会接受你。我现在花时间来和你谈这些,是因为我觉得感情需要尊重,但你不能道德绑架我——我不会给你多余的回应,所以你也不要心存幻想,我现在既然已经明确拒绝了你,往后你若是再无事往我面前凑的话,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他说完就要转身,谁知身后的人突然上前一步,挽留的声音显得有些挣扎:“那我们可以做朋…”
于笠初不等他说完,已经回身打断,表情称得上是匪夷所思:“这是什么国际通约吗?我要是说不,你是不是还要大肆宣扬我冷血无情?你和我做朋友,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退一步做朋友是什么套路我心里没数你还没点想法吗?我什么都不能给你,难道还要我和你勾肩搭背哥俩好吗?在明知道你对我心思不单纯的情况下?这到底是在膈应我还是在膈应你自己啊,再者——”
“——咱俩以前有这么熟吗。”
于笠初甩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被留在原地的祁闻独自静静地站了会,突然收住了脸上唯唯诺诺的表情,眼光中有什么开始忽闪明灭。
其实于笠初也明白,任何感情都是平等的,在向特定的人表达出来之前,都是小心翼翼又炙热美好的,所以他给了祁闻表达的机会,但世上这么多人,难道每一个喜欢他的他都要做出善意的回应吗?他要是不显得不近人情一点,适时给人浇上一盆透心凉的冷水,最后被骂滥情花心的不还是他自己吗,说到底,他的感情也只有一份,只能交给一个人,而其他的感情,他也只能辜负了。
这天于笠初到家时,言晏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听着玻璃瓶丁铃当啷的轻响循声望去,见于笠初手上提着两瓶生理盐水靠着墙正在换鞋。
言晏从沙发上站起来进了厨房倒水:“怎么想起带盐水回来了?”
于笠初换上拖鞋走了进来,边捏着睛明穴边答道:“搁科室角落用不到,一瞅日期快过期了就带回来了。”
言晏喝着水,抽空回道:“做什么用的?”
于笠初单手插着兜径直走进厨房,与言晏擦身而过,懒洋洋地道:“泡菠萝。”
话落,言晏被一口水呛到咳得昏天黑地,同时不忘笑成一团。
同行间开玩笑总能轻易get到笑点所在,就像上次于笠初房间的台灯转动关节处有些松动,灯罩抬高后总会立刻耷拉下来,事后于笠初向言晏形容的时候说了句“台灯重症肌无力”,直让言晏笑了好半天。
于笠初今天看着有些懒懒的,言晏晚饭的时候问了句,才知道是明天于笠初的一个远房亲戚要来找他看病。
这远房和于笠初他们家的关系说起来要转个好几层,远得和赤道似的,但这人偏就记得他爸是学医的,当初于笠初他爸还没退休那会,这人就经常不打招呼地跑来找他爸帮他看病,非常不见外,还丝毫没有求人帮忙的自觉,后来他爸被烦得不行,把人直接拉黑了,结果这人不知道从哪辗转得知于舟退休了,但他有个儿子接了他的位,现在又转头找上了他,于笠初听那人在电话里的那个口气,差点信以为真,真以为这医院是自己家开的似的。
这远房亲戚大病没有,但是坏习惯一堆,不愿意节制还整天疑神疑鬼,过段时间就要来医院查一趟,查了都是些小病,但隐患大,却又不肯听医嘱,小病便一直好不了,还时时有发展成大病的趋势,着实让人头疼。
言晏听完表示理解,这种人是比较典型的“我不知道什么是医嘱,但我知道没治好肯定是医生的错”型患者,这种人把身家性命都一股脑强塞给了医生,自己什么事都不沾,就躺平等着病好,让东偏要往西,以为医嘱就是口头说着玩的,出了事还要怨医生没有尽心力,然而病情反复或者恶化,三成都是把医嘱当耳旁风自己作出来的。
两人对于这种病患实在是没什么主意,任凭你嘴皮子磨破,人家就是捂着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你又能有什么辙呢?
到了第二天,于笠初照常去医院上班,顺便还要费心力应付他那便宜亲戚,而言晏则显得清闲许多,他照旧坐在书店看了一天的书,临傍晚却接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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