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的居心是什么,我要是因为这么点挑拨就自乱阵脚向你严词质问,那我们俩也不会走到第七年了。”顾衣深吸了一口气,眼神突然有些发沉,“但是贺辛,今天我不和你谈她的问题,我需要和你谈谈我们之间的问题。”
顾衣说完站起了身,而贺辛的目光也随之抬起,两人对视了良久,最终还是贺辛开了口,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涩:“你…想和我谈些什么?”
顾衣毫不避讳地直视贺辛的眼睛,她抱起双臂,形成一个防卫的姿势,语气骤然变得很轻:“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冷战是因为什么吗?”
贺辛想了想:“我们上次冷战是三月末,我和一个大学同学去清吧喝酒拍了张合照…”他顿了顿,又接着道,“那个大学同学是个女的,而且大学里向我表过白。”
“那你觉得自己有错吗?”
“嗯,有错,我和那人交情本来就不深,她以前又对我有好感,我不应该大晚上和她单独出去喝酒…”
“不,你没错。”
贺辛诧异地眨眨眼,不知道顾衣到底想表达什么。
“这事情你本质上并没有错,你和一个大学同窗久别重逢,虽然以前并没有多少交情,但因为曾经认识,对方提出的邀请你不好随意拂了面子,成年人的交际本来大多就是表面往来,并不像校园里那么爱恨分明,面子上要过得去,不能轻易给人脸色,你只是答应了一个寻常的邀请,并不带任何其他想法,对吗?”
贺辛愣愣地听完,后又点了点头。
“那这次也是一样。”
贺辛紧接着又要点头,却听顾衣突然转了语调续了上去:“但我希望你能把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都给我忘干净。”
这话说得一波三折,贺辛的脑子显然已经理解不能了。
“是,我对你好,那是我乐意,你只用安心受着,不用还我什么,但是贺辛,你这事做的没道理,你不能这样来打我的脸,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是改不掉这个坏习惯。”她看起来失望颇重,连苛责都懒得再大声了,“我曾经以为给你时间你就会成长,我信任你,所以才会给你机会,我也不是没明着指出过,可是你改了吗?七年了,即便我知道你脑子里天生缺那根筋,没有那些混账心思,可我也贪心,我希望你能往前走一走,而不是指着我的宽容原地踏步。”
贺辛突然有些慌:“可是你不是才说,我并没有错…”
“你是没错!这世上很多人都和你一样,觉得只要保证自己心无绮念,就能坦然地接受他人给予的善意,同样的,你也不会吝啬自己的感情,能给出除爱情以外的回应的都尽量给予回应,你觉得那是一种补偿,这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但是——”
“但是你如果想和我往后一直走下去,并且走得长远,就请你自私一点利己一点,这才是你在这段感情里对我的尊重,这样我们才是对等的公平的,因为你需要在这段感情里负责的人只有我,而我要负责的也只有你一样。”她说到最后情绪已经有些激动,可当她看到贺辛那一脸茫然的表情,突然就从心里泛上一阵深深的无力。
她在那一瞬间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贺辛眼见着她伸手从口袋里拿出那把曾经自己亲手交给她的钥匙,眼见她的嘴一张一合,明明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人,语气却陌生得可怕,他听见她说:“贺辛,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深刻地反思过,我不愿意嫁给你的理由是什么?你是不是从来都觉得,我还奢求些什么呢,凭你对我七年如一日的好和感情,已经足够我摇着尾巴对你感激涕零非你不嫁了,是不是?”
贺辛这才有了些反应,他的内心在那一瞬间倏然爬上巨大的恐慌,冷意随着心跳传达到四肢百骸,他似乎在那一刻,已经预见了马上要发生的事情。
“不…不是的,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顾衣却再次打断他,仿佛下了狠心要诛心到底:“那让我来告诉你,一个人明知对方对自己有好感,而这个人既严词拒绝了对方,又不愿破坏两人之间所谓的友谊的这种行为,叫做立牌坊。你其实潜意识里知道对方对你心有余情,但又以两人只是普通朋友为借口麻痹自己,觉得自己代表正义,觉得自己的善良品德天下第一,这样既不伤害对方的自尊心,又保全了自己温良恭俭让的美好形象,但从旁观角度来看,你只是个功率过大的中央空调而已,好是有轻重缓急的,你一味无差别地对人好,只会让心里有鬼的人越来越放不下你,最后还会生出多余的妄念,认为——他其实也是喜欢我的吧,只是由于种种原因不能和我在一起。你给了别人期待却又无法兑现,又无时无刻不膈应着真正站在你身边的人,你觉得这样做显得你格调很高吗?我告诉你,一点儿也不,这只让我恶心。”
认识七年,贺辛从来不知道顾衣有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一句句狠话都掷地有声地砸在他的心上,直疼得人手脚都要蜷缩起来,但他又随之绝望地发现,她说的每一句竟都让自己哑口无言,丝毫找不出地方去反驳。
自己还真是有够糟的,他自嘲地想着。
顾衣一口气将肚子里埋了多年的引线一并引燃,炸了个两败俱伤一了百了,这会说完前胸还在剧烈的起伏,她深吸了几口气稳了稳情绪,最后开口时声音又恢复了镇定,只是嗓子听起来已经有些发干:
“这七年我已经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了,我觉得和你提过谈过,你总有一天是会改变的,但你又总以为事情翻篇便不复存在,依然理所当然地消费我的感情。可那是我的宽容,却不是你的苦衷。”
她说完这最后一句,便松手让钥匙落在了地上,接着在钥匙清脆的叮响中,摔门而去。
“然后,然后就这样了。”贺辛晃了晃自己面前的酒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此刻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他和于笠初坐在一家清吧里聊人生,面前放了一杯mojito,是于笠初给他点的。
这人还威胁他说如果想让他给自己当树洞的话,就只准喝这一杯。
嘁,贺辛扁了扁嘴。
于笠初面前放了一杯柠檬水,他拿起来喝了一口,没心没肺的开口道:“那我还是那句话,你活该。”
贺辛转眼瞪过去,触到于笠初视线的那一刹那又怂得缩了回去。
“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啊。”
于笠初翻了个白眼:“行啊,你就是那莲花池里最白的一朵,遗世独立,冰清玉洁。”
贺辛又瞪了他一眼:“我就不信你不是这样。”
于笠初这回终于好好地回视了过去,他双眼含笑,目光充满慈悲,就这样看了贺辛很久。
贺辛最终毛毛地撤回了视线:“好吧,你确实不是这样的人。”接着又像想到了什么,不死心地接着问道,“那要是这个人对你有恩呢?你也能做到严词拒绝吗?”
于笠初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所以程秋对你有恩吗?”
“没…没有。”
于笠初随即又抿了口柠檬水,语气淡淡地道:“公私要分得清,一笔一本账,恩肯定要还,但如果对方过分消费这份恩情一再得寸进尺,我不介意做个忘恩负义之人。”
之后贺辛沉默了很久。
于笠初中途去了趟洗手间,谁知回来就变了天,他发现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一个没看住,等他再回来时,贺辛已经喝倒在桌子上不醒人事了。
于笠初啧了声后两三步冲了上去,看见贺辛手边摆着瓶洋酒,抬头便叫来了吧台后的服务生,只听对方无辜道:“你走后他就点了瓶酒,还指名要烈一点的,拿了就直接对瓶吹,拦都拦不住,对了,他中间还抽空打了个电话…”
服务生话音未落,于笠初兜里的手机就应声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见是言晏,便很快接了起来:“喂?”
“你和贺辛在外面喝酒吗?”
于笠初一听,脑门边瞬间挂下一排黑线,心里大骂这小子醉酒都不忘呼朋引伴,还好这回拨的不是顾衣的电话,不然这小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嗯…我们在你书店附近的那家清吧,顾衣她…和贺辛分手了,我刚才一个没看住,他就喝大了,你别理他…”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那本来已经在桌上趴着躺尸的人突然炸了起来,往旁一倒扒在了于笠初身上,伸头冲着话筒道:“言…嗝…言主任也一起来啊,人多热闹嘛…”
电话那头的言晏听了不小心喷笑出声,后一想对方正失恋,这么笑着实有些失礼,只得清了清嗓道:“那我过去一趟吧,我和莫佞正好刚谈完事,也在附近,我马上过去找你,大概半个小时后到。”
于笠初听完有些无奈道:“那也行,你过来吧,我再劝劝他。”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谁知那贺辛见电话一挂,突然像被按下了什么按钮似的,又砰得一声砸回了桌上,接着再没了动静。
于笠初叫了好半天都没见他有反应,左思右想下还是结了帐把人扛了出去,准备先把人送回去,他算了算时间,觉得言晏应该还有段时间才能过来,这段时间已经够他把人送回家再返回来了,到时候两人汇合正好可以顺着路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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