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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许春秋 (Kiraffey)


  人不人鬼不鬼,徐然指着镜中的自己在心中嗤笑。
  别好扣子,拉平衬衣,梳平头发。
  徐然苦笑着走出洗手间,又找了这层的值班护士借了纸巾把手细细擦干才敢再次来到何许人的病房门前。
  徐然扬起手想要敲门,又被心里的想法生生止住:他一定很累,我只要看看他就好,我不能吵醒他。
  门锁悄声滑开,徐然绕过另外两张病床,最后来到何许人的床边。
  何许人的脸很白,比以往都要苍白,像褪色的老照片失了光彩,脆弱得让人心疼却又不敢触摸。
  徐然看着何许人手上被严严实实包裹住的伤口,连呼吸都不敢靠近,只能干站在一边像个定住脚的木桩。
  “何许……”徐然用气声呼唤他的名字,却连最后一个字都没有力气念完。
  眼睛怎么突然看不见了?徐然摸了满手的泪水。
  呼吸也粘稠起来,徐然只能背过身大口换着气,仿佛在担心一口气就把眼前人给吹散。
  徐然大张着嘴巴,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无声的歇斯底里全部随泪水一起咽进胃里,即刻又酝酿出更为酸楚和苦涩的眼泪。
  一个一米九的成年大男人,哭起来却还是像一个小孩。
  徐然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要同何许人说,此刻却连直面沉睡的他的勇气都没有。
  我真是个懦夫,徐然想。
  病房门外站着一对夫妻,他们正是何许人的父母。何成器看着那个背对着病床压抑着哭声的孩子,心中也生出深深的愧疚和无力感。
  何妈只看了一眼就靠在一边捂着嘴流泪,叫人分不清她再次哭泣的原因。
  徐然几次哭到哽咽,最后索性任这眼泪流淌,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的人。徐然的手伸出又收回,仿佛卡带引起的动作重播。
  徐然的手隔着空气抚摸着何许人的脸颊,最后也只能小心翼翼地隔着空气在他额头落下告别一吻。
  何许人像个易碎的美好的梦,连隔着空气都像是在亵渎这睡梦中的人。
  “对不起。”徐然的话依旧无人回应。
  时间不早了,徐然不能待太久。
  何家父母见徐然准备出门,连忙躲到走廊的拐角,同时也避开了徐然掩饰男儿泪千行的假笑。
  病房窗外的铁栏杆上停了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好奇地看着病床上的羸弱青年于皱起眉头,眼角滑过一行清泪。
  


第44章 择日疯
  何爸何妈不知道徐然离开后的那几天到底做了什么,因为他们都沉浸在儿子苏醒的感恩与喜悦里。
  徐然离开医院的那天晚上,护士照常巡房检查。何成器半靠在从家里搬来的老式木躺椅昏昏欲睡,窗外扑腾的灰蛾子锲而不舍地为了灯光撞击在永远无法突破的透明壁垒上。
  医院总让人联想到死亡,何成器也难免产生这种念头。他不敢合眼,因为他只有这一个孩子,他也真的爱这个孩子。
  护士查房到了何许人的床边,关切地询问着这个瞬间苍老的父亲:“孩子还没醒吗?”
  “还没,可能想多睡会儿。”何成器强撑出一个笑来,眼角折出密集的皱纹,“没事,我们慢慢等。”
  不着急,爸爸相信你一定会醒过来的,我愿意等。
  “您也别太担心,医生说了,孩子准没事,醒过来的事也就这几天了……”护士安慰几句,继续去查下一个病房。
  何成器腰间一阵震动,拿出手机一看,是妻子睡不安稳要来陪夜。
  何成器拢手抹下叹息,两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没事,许人情况正常,你不要来了,免得打扰他休息,明天还要赶班,你早点睡。”
  手机不再有任何响应,何成器把它屏幕朝下反扣在桌面上,拿着毛巾下了躺椅,准备去洗把脸。
  “爸……”何成器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可转头就看见自己的儿子两眼微张,嘴唇翕动。
  “哎,怎么了?难受吗?想不想喝水啊?”何成器立刻把毛巾随手搭在椅背,整个人俯身到儿子的身边。
  何许人的眼睛有些畏光,只能靠不停地眨眼来湿润眼球,面对父亲连珠似的问题,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我想吃苹果。”何许人的目光扫到桌上的苹果,不假思索地说道。
  “好,我等会儿给你削,我先去找医生来看看。”何成器应声跑远。
  何许人苦笑着,嘴唇皲裂出一道血口子。
  何许人经医生检查后并无大碍,何成器这才放了心。连日的紧张使他脑中绷直的那根弦倏地松弛下来,疲倦才迟迟地渗透入神经。
  “我给你削苹果。”何成器似乎又变成了以前的那个大家长,脸上不久前的惊喜和紧张都悄然被隐去。
  “爸,我睡了多久?”何许人靠坐在被旋起的病床上,一只手搭在随床小桌上。
  何成器拿刀的手很稳,一边削着薄厚均匀的皮一边回答:“不久,醒过来就好了。”
  刀划开果肉的声音沙沙的,听起来容易让人想到沙锤和海滩,再想到一切有朋友作伴的娱乐活动。
  何许人不再说话,只是单手托腮看着父亲耐心地把苹果切成小块,最后放到自己的面前。
  “我有点累,我先睡一会儿,你吃好了叫我。”何成器说完就在躺椅上睡去。
  何许人看着老去不少的父亲,心下愀然。
  这个苹果又脆又甜,何许人嚼起来有些费力,牙齿似乎也退化得不敌这果肉。何许人想:我还是不爱吃苹果。
  何许人醒过来,出院也就是过个手续的事了。出院那天,晴光大好,何许人与何妈先一步出的医院,何爸则是留下来办理手续。
  在何成器填完监护人姓名时,徐然出现了。
  “叔叔,请你先等一下。”徐然拦住何爸,双目微红。
  “有什么事?”何成器看到徐然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发怒了,只是他的眼睛被这孩子光溜溜的板寸给晃了下。
  “请您把这封信给何许人。”似乎是怕他不同意,徐然直接把信放进何成器的手里,“还有,我很快就会去国外了,开学前一天就走,早上六点的飞机……”
  何成器看了看手里捏着的信封,没有表态。
  “谢谢叔叔,再见。”徐然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就匆匆离开,生怕留下来会被无情地拒绝。
  何成器思索片刻,还是把信叠好放进口袋……
  何许人回家后很是安分,每天早睡早起,看看书,吃吃饭,一整天也就这样过去了。只是手腕纱布下的伤口似乎在长肉,总是痒得他心烦,甚至不能完整地看进书里的一行字。
  大学生的暑假确实长,发生了这么多事,离开学居然还有几天。何许人无心看书,拿出手机无聊地翻看着浏览器的八卦推荐。
  “嗒嗒嗒。”何家父母突然开始有所顾忌地礼貌起来,进门前总要先敲门。
  “请进。”何许人放下手机,合上书。
  “这是徐然给你的信。”何成器把一个没有任何文字标注的信封放在何许人的书旁。
  “谢谢。”何许人同样礼貌地道谢。
  “徐然说他大后天早上六点的飞机,去国外了。”何成器心平气和地把一切都告诉自己的儿子。
  何许人沉默半晌,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我可以去机场送他吗?”
  “可以。”何成器的回答倒是让何许人有些出乎意料。
  “谢谢。”何许人再次道谢,默默把信封夹进名著里。
  开学期的交通枢纽总是人满为患,机场候机的乘客也不在少数。
  徐然整夜没合眼,忙了一宿,却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红豆的托运手续已经办理好了,只是可惜它不能再见何许人最后一面。
  徐然看了看时间,五点一十,何许人再不来自己就要进候机室了。
  五点一十五,何许人没来。
  五点二十,何许人没来。
  五点二十三,就在徐然不抱有什么期望的时候,何许人出现了。
  “你在这儿呀,我找了挺久的。”何许人显然是跑过来的,说话还有些呼吸不稳。
  “嗯,这儿是挺不好找的。”徐然尴尬地回话。
  “你去国外了,继续学设计?不读大学了?”何许人像个老朋友一样问了几句,微笑自然。
  “对。”徐然想挠挠头,却发现自己戴了顶帽子。
  “那,祝你成功。”何许人伸出右手,上面可怖的伤痕像一条盘踞的水蛭撕咬着徐然的眼睛。
  “也祝你成功。”徐然错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何家父母。
  “再见,你快进去吧,别耽误了登机。”何许人面不改色地挥挥手,像是准备目送他离开。
  “再见,何许人。”徐然转身,怕自己的眼泪滑落得太快。
  徐然还是不会掩饰,何许人看着他的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鼻子也酸涩不堪。
  “你还好吗,徐先生?”核对身份信息的工作人员满脸担忧地看着眼前这个涕泗横流的青年人。
  “谢谢,我没事,只是有些舍不得。”徐然擦干眼泪,对着摄像头微微颔首。
  又是一个舍不得离家的异乡人,工作人员早已司空见惯,但还是在心里小小地感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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