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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与蔷薇花 (林子律)


  六月正好是林战的生日月,为防后头不好聚会,他们在高考前为林战和林檎庆生。订的奶油蛋糕砸得到处都是,连一向和他们关系比较疏离的谢泽原都被迫加入了战局。
  混乱中,谢泽原把林战护在身后,刚抬头,孟居然按过去的蛋糕盘子砸中了两个人。他顾不上自己,先转身拿纸巾擦掉林战头发上的奶油。
  想到这人,游弋又是一阵唏嘘。
  他知道可遇不可求,但看见谢泽原那天晚上的落寞身影,就忍不住产生兔死狐悲的同情。
  “慕夏。”游弋喊他,扭过身去,头埋在他的颈窝。
  车厢里没有别人,慕夏不问他怎么了,把纸笔放在小桌上,搂住游弋,亲吻他的头发。半榻阳光里,高原白云也倒映出了模糊的影子。
  当天晚上火车经停格尔木,驶上可可西里,游弋半夜起了剧烈的高原反应。
  他从一阵濒死的窒息感里醒过来,被子裹在身上,后背都是冷汗。游弋坐起身,他喝了一大口水,保温杯还留着余温,暖热的水却难以下咽。
  对面床铺上慕夏背对着他还在熟睡,游弋想咳嗽,但一张嘴那种窒息感又来了,只好先下床去到外间的凳上坐。
  火车的车厢下方亮着微弱光芒的小夜灯,游弋盯着那儿半晌,耳畔是轰隆隆却遥远的声音。他拉开车窗的帘子,夜色沉重地侵袭了视野。
  天边透着蓝色,好像云彩还在发亮,可他目之所及没有一点光,脑内没来由地冒出了“迟暮”二字。夏天的夜晚本来该是他喜欢的时间,但整片高原甚至看不见电线杆,只有山重山,天际线延续到看不见的远方。
  游弋捂住心口,清了清喉咙,趴在了小桌上。
  偶尔有一两声尖锐的咳嗽从隔壁的床位传入耳中,游弋又喝了不少水。他分明没开窗,却错觉耳畔有风声。
  那阵窒息感断断续续,折磨得他受不了。保温杯里的水没有了,游弋想了想,翻身坐在慕夏的床尾,把他的脚搁在自己腿上——睡不着,他又不想弄醒慕夏。
  就这么坐了会儿,慕夏迷瞪瞪地翻了个身,游弋微闭着眼,终于找到一点困意。
  他戴上耳机想要隔绝火车行驶的噪音,被慕夏抓住了撑在一旁的手。
  音乐仿佛有所感应,适时地唱:
  “你是一种感觉,写在夏夜晚风里面。”
  抵达圣城时,正好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高原上的阳光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慕夏顶着渔夫帽,微微眯起了眼睛,和游弋一起钻进大巴车。
  这里的景色和两个人的家乡都差得太多,无论是孤零零的矮树、水流细小却湍急的河流,还是岸边攀在石头上的苔藓植物、偶尔掠过蓝天的鹰,都令平原来的少年惊讶。游弋趴在车窗边看,慕夏用手机拍下他的后脑勺。
  他把这个毛茸茸的后脑勺与白云、镶着阳光的大山一起发到朋友圈,然后关掉了信号。
  提前订好的酒店条件不错,比当时去H市住的小旅馆好很多。前台姐姐特意叮嘱了不要洗澡洗头,两个人安顿下来,便从酒店大门外坐公交去了布达拉宫。
  此时近黄昏,景区进不去,只好在广场边匆匆一转,碰上了拉萨的夜景。
  习惯了珠光宝气的喧嚣与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只用普通灯光照亮的白色建筑显出与世无争的宁静和圣洁。西部的天黑得晚,过了八点太阳还未落山,金灿灿光芒笼罩圣城宫殿边缘,白与赤对比鲜明,对面是一片明媚的夕阳。
  慕夏站在路灯下,长久地抬头仰望那座宫殿,直到游弋提醒“要不要给林檎写明信片”他才回过神,跟着他去旁边的邮局。
  他的确受到了震撼,心想能和喜欢的人来一趟,挺值得。
  布达拉宫旁边就有邮局,店里大都是游客,偶尔有穿着民族服饰的人经过,还有骑行者,一路风尘仆仆地来打这片大地,给亲友挑选手信。
  游弋拿了几张趴在桌边写,他的字和大部分男生没区别,潦草又不工整,因为写作姿势不当在没格子的纸上歪歪扭扭,像蜈蚣爬出的痕迹。
  他写:“我们在拉萨,慕夏很好,希望收到这封明信片后你不要怪我。”
  寄回林战兄妹和其他好朋友的明信片已经写好放在一边,这封的字句语焉不详慕夏一愣,猜不出游弋是在给谁,又隐约发现了什么。正当开口,他见游弋熟练地填下一串地址,在写收信人处写了“简子雯”。
  慕夏:“……给你妈妈的?”
  “我爸妈每到一个地方会给我寄信,之前到H市,等你考试的时候我也去邮局买了张明信片寄给他们。”游弋说,拿起旁边的印章盖了个戳。
  “不是……”慕夏反复确认过内容,目送他把几张明信片一起投进邮筒,“这个是我想的那意思吗?你爸妈知道?”
  游弋和他走出邮局,远方夕阳坠落,西边城市终于迎来了晚风与暮色。
  他玩着手指:“不知道,但他们总要知道吧。”
  慕夏:“会不会这时候有点早,我之前想过告诉我妈,可也要等到她先从婚姻的阴影里走出来,不然她一定觉得我喜欢男生是她和我爸的错。”
  游弋听他主动提起父母,手指缠在一起:“我爸妈不一样,他们和我已经脱轨了。家里聚少离多,他们对我的想法一无所知,要想他们……特别是老妈不那么挫败,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方法,他们要能接受,这些年我们之间的问题才好有解决的开始。”
  他这个人,说得好听点叫独立自主,大实话几乎等同于留守儿童。住校之前在隔代长辈那蹭饭,高中开始住宿,周末回家还得自己点外卖,每年和父母团聚的时候屈指可数,学生时代家长会都是别的亲戚代开……
  游弋说,他和父母之间有心结,互不了解,也鲜少有面对面交谈的机会。他变成这样,父母不知情,其他亲戚又太远。
  慕夏心下明白这种距离感带来的诸多问题,点头默许他那封明信片。
  “以后再说吧,像你刚才讲的,父母早晚得知道,我不想把你藏着掖着。”游弋低着头说,数走过的路砖。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占据了理智,慕夏喉头一哽:“什么?”
  游弋拉住他的手:“男朋友考上最好的美院了,我憋不住,有点想昭告天下。”
  他们握着的手被路灯的光拉出长长的影子,慕夏侧过脸深吸一口气,另只空余的胳膊扳过游弋的肩膀,在星辰初升的夜幕下吻他。
  “别动,给我摆拍一下。”慕夏说,掏出手机对着他们的影子按了拍照键。
  游弋差点笑岔气,他蹲在地上捂着肚子说慕夏是形式主义。
  按上定位发了朋友圈,慕夏得意地把他拖起来:“随便你怎么说,今天就算是彻底宣誓主权了,嗯……今天几号来着?”
  游弋边笑边说:“不知道,不要记了,告白的时候你也没记下来。”
  “也是。”慕夏说,尴尬地挠了挠头发。
  一个夏天没剪的短发长了不少,梳开了能遮住耳朵,后头的碎发也垂到颈窝。这时走了一路微微发热,慕夏拢住发梢,在后脑扎起一个揪揪,熟练地拆下手腕上一根胶圈缠起,转身给游弋看:“你说二郎神看到会不会抓我去剃头?”
  游弋反应了两秒钟“二郎神”是说他们那个凶神恶煞、成天给招财猫不愉快的教导主任,忍俊不禁,揪了把他的小辫子:“神经病!”
  “哎,我们坐的公交车来了!”
  神经病摇头晃脑地抓着他往前小跑,那根不成气候的小辫儿也一跳一跳的,像昭示着心情愉快的天线。
  他们身后红白色的宫殿伫立千年,夜空宁谧,星辰闪烁间,清浅的月光倾泻而下。
  在西藏并没有玩太多的地方,究其原因,还是游弋有严重的高原反应。从那夜途径可可西里边缘,海拔五千多米的地方他快喘不过气,游弋就知道是陪不了慕夏去珠峰大本营了,还好两个人安排自由行,当地参团,临时变动行程也方便。
  去纳木错时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天不亮就出发,途径另一座五千余米的高峰,游弋抱着氧气瓶,窝在慕夏怀里不想动。
  窗外五彩经幡随着山口大风呼呼飞动,慕夏在车窗边拍了两张照,剩下时间全用来安抚病号——游弋生病也有好处,高原反应这种说严重却不致命,却让这人从凶巴巴的老虎变成小猫咪似的蔫儿了,慕夏玩他的手指和头发,揪脸上的一点点肉,统统激不起反抗,比过去一点就炸的时候增添了点乐趣。
  “别烦我了,我想吐。”游弋翻白眼。
  慕夏拿外套遮住头脸,拔了游弋的便携式氧气瓶,俯下身深深地与他接吻。
  天湖是海拔最高的湖泊,他们抵达时没有阳光,天阴沉沉的,偶尔一缕金色从山巅洒下。雪山环抱住湖泊,水是蓝色,天空也是蓝色。
  游弋蹲下身,搅了搅湖水。
  慕夏问:“什么感觉?”
  游弋想了想说:“……冷。”
  慕夏笑,没回答。他在那一刻短暂地思索时间的尽头,这会儿正是旅游旺季,身边人来人往,有小孩被抱上牦牛背,嬉笑打闹之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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