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啊!”戚善善小声地说,举起手中的数学练习册打向林战的脑袋,力度极轻,“认真复习啊,明天都考试了还在这说小话。”
林战捂着嘴气声说:“我错啦。”
猝不及防被秀了一脸,慕夏额头上颇为卡通地蹦出了个十字,他一抿嘴继续埋头做题,只觉得自己受了好大的刺激。
他看向前排,游弋塞着耳机不知道干什么,埋头很认真地写写画画,丝毫没被旁边两人的一通打情骂俏干扰。自从去过天台后,接连几天游弋仿佛突然开窍一心向学,后面慕夏没再陪他,每天他也快零点才回宿舍休息。
很明显生气了,变得话少,整天冷着一张脸,别人忙于复习不去理他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关在了小世界。慕夏自觉地承认不该那样对他,但要他干脆地把错误全揽到自己身上,又不甘心——这种还分对错吗?
眼角发痒,慕夏抬手揉了揉,没人在晚自习间隙偶尔戳他一下确实有些无聊。
他看了眼日历,游弋生日在周六,也就是两天后。
“要不然服个软让他开开心心地过完生日算了。”这念头在慕夏脑海一闪而过,他垂着眼睫不言语,总觉得不是自己的处事风格。
渐渐地在面对他时变得没原则了——问题很大,慌也没用。
下课铃打响,前桌的少年往后靠了靠,抵在椅背上低头整理抽屉和书包。慕夏干咳两声,对方一点反应也无,自顾自地站起来拿了两本练习册就走。
慕夏赶紧跟上去。
他提着书包在游弋身后亦步亦趋,一路尾随着穿过灯光明灭的校道和黯淡的操场。宿舍楼外有条二十来米长的路,两侧栽满了尚未高大的香樟,初冬的夜里,西风拂过,清新气味格外扣人心弦。
游弋停下来:“你怎么这样?”
这就是他们莫名其妙冷淡好几条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慕夏差点又笑出声:“我回宿舍,走这条路路不可以吗?”
“别跟着我。”游弋说,夹在腋下的书本被拿着一挥,在夜色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和他本人一样不耐烦,“我懒得猜你现在想做什么,暗示什么。”
慕夏双手插在校服外套的兜里,离开了室内,南方的夜风依旧让他觉得冷。他淡淡地说:“没让你猜,我就是……算了。”
近在眼前,他还是没能把那两个字脱口而出,好像越随性越能让慕夏觉得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用看得那么严肃。游弋显然不这么觉得,他脸色变了,眉心拧着,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良久都没开口。
他凝视着慕夏看,身边不时走过两三个买了宵夜回宿舍的同级生。大家都行色匆匆,被第二天的考试压得喘不过气,没空研究他们怎么会站在宿舍门口不进去。
慕夏躲开游弋的视线,往他那边迈了一步:“你要是烦,就继续不理我。”
游弋说:“没有。”
慕夏点了点头,准备越过他先回去洗漱。
擦肩而过时游弋突然说:“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来没人……像你一样说过那种话,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害怕。”
“先回去,有话也别在这儿说。”慕夏说,拽了把他的胳膊,示意别在门口堵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楼道,爬楼梯时呼吸同步,慕夏发现游弋明显不自在,全程低着头。再一想刚见面时的样子,和游弋开玩笑一般说“看着凶一点,别人对你的揣测就少了,他们不敢欺负看起来不好惹的人”,他顿觉对游弋有了新的认识。
他早该知道这个年纪有了某种意识的少年根本不会是什么粗神经,就算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也比普通直男敏感一点。
少数族群和边缘取向,这些词对他们都太过复杂,最直观的的就是“不正常”。于是自卑、压抑,同时急于宣泄,排斥关心,认为所有的慰问都是变相的试探和嘲笑。
哪怕认定了对方是“同类”,依旧怀着重重的戒备。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恐惧,对恋爱,对喜欢,对一切让他暴露的事物和情感。
游弋长得好看,有三两个朋友,勉强算得上开朗,在老师面前还有点叛逆和没心没肺,但这不代表他就对谁都能敞开心扉——林檎,黎烟,或者林战孟居然,慕夏觉得他们谁也不敢说自己就了解游弋的全部了。
至少他们不会听见游弋说,“我害怕。”
“而我听过,我也知道,我懂他为什么怕为什么逃避。”
慕夏心里突然升起隐秘的快乐,他推开宿舍门进去,一个人也没有。于是转身坐在了书桌边,拧开一盏台灯,他回头看见游弋站在床铺边。
“不用怕。”慕夏接过他在楼下说的话,“你没有喜欢过别人,对不对?”
他的声音很小,却刚好够游弋把每个字都听得真切。少年坐在了慕夏的床边,课本放在一旁,估计今晚是看不进去了。
游弋摇头,慕夏又说:“但是没经历之前一个劲儿地逃避,这种做法一点也不聪明。你还以为在自我保护,根本就不是。”
他欲言又止,半晌说:“我不像你能够直接地说喜欢。”
慕夏:“想清楚就好,哪来那么多条条框框。”
语罢他伸了个懒腰,从窗框上取了自己挂在那儿的毛巾搭在脖子上,边走边脱了校服外套,随手扔在游弋旁边,懒散散地说:“洗澡去了,你慢慢思考吧——别耽误复习。”
“复习倒是无所谓……就是那个样子。”游弋终于有了点笑意,他目送慕夏离开,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把慕夏的校服挂在床边的衣钩上。
那天他没去天台复习,窝在被子里看了会儿书就睡了,下铺睡得更早,才熄灯没多久已经陷入深眠,活像熬了一宿迫不及待拥抱周公。
游弋侧躺着,听见慕夏在下面说梦话,他撑起身子和林战一起偷偷笑慕夏。然后拿出手机伸到下面去录音,录了五分钟,全是乱七八糟的哼唧。
“过分了啊。”林战说他,示意游弋把充电台灯关掉。
他憋着笑摇头,伸出脑袋去看慕夏的脸。那人歪着睡,被子盖到下巴,嘴微微长着,平时怎么看都有些锐利的轮廓在充电台灯微弱的光下变得模糊。
游弋鬼使神差地开了摄像头拍下一张,钻回被窝里一颗心狂跳不止。
春风不度,秋雨连绵——
花季即将过去。
高二分了文理科以后考试就从原来的九门功课同步学减少到六门,连带着考试时间也缩减了。等下学期开始文科综合一并卷,两天就能考完。
学校考试并没有统考那么正规,何况半期的重要程度比不上期末。高二同学的日程被安排成了上午紧锣密鼓考两门,苦不堪言。这么两天下来就算不傻,也要半残了,以至于最后一门地理交完卷,大部分人竟有种逃出生天的庆幸。
“哎又下雨了。”游弋嘟囔了一句,转过身去和到旁边来跟戚善善坐前后桌的林战说话,“明天要是还下雨我们就不出去玩了呗。”
林战头都不偏一下:“随便你,寿星优先,反正就一句,别带着我们去网吧开黑。”
魔兽深度爱好者游弋无言以对,接着没容他想出反驳的话,林战又对戚善善说:“要不要一起去啊,明天上完自习就走,最多吃个晚饭——游弋生日。”
她和游弋不熟,闻言迟疑了:“啊……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嘛,去的都是自己班同学。还有苹果,你认识的。”林战说话温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好不好?”
戚善善依旧在纠结,半晌说:“我还是不去了,家里万一临时有事……你们玩。”
没能约到破镜重圆的女友一起去,林战的情绪显而易见低落了,他说行吧,把话题绕到刚结束的考试上,和戚善善演算数学的倒数第一道大题。
被无视良久的主角游弋面无表情地围观了这场对话,随后忧心忡忡叹了口气,扭头对后排的人说:“小战哥没救了,彻底恋爱脑。”
说完才想起后桌是慕夏,而他们之间的暧昧尚未消散,慕夏居心不良。
表情顿时很精彩。
他说话时居心不良的慕夏专心地涂着一朵花,等把花蕊都描绘出来,才漫不经心地说:“还行吧,恋爱的确很能改变一个人,你要是想试试,可以找……”
“不用,谢谢。”游弋说,接着好似觉得这样不太礼貌,急急地补充,“并不是针对你。”
慕夏说:“我知道。”朝他笑了笑。
手机里那张偷拍的照片还没删,游弋僵硬地挠了挠侧脸转回位置,明天生日的兴奋彻底被这个小插曲驱散。他也不想学习,过去的一周耗尽了全部的热情,只得半死不活地趴在桌上,装作自己很酷在睡觉。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游弋埋在臂弯里眉头皱起来。
这个人真是太让人难相处了,每次觉得和他渐渐地破冰,总又被吓得缩回原地。游弋不否认自己的胆怯和懦弱,慕夏让他捉摸不透,宁可后退一步。
哪怕慕夏的潜台词好像有点……喜欢他的意思。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游弋,别睡了,睡得着吗你!”孟居然喊他,“明天是不是苹果和黎烟姐都来啊,你一定要把苹果喊来,我快一个月没见她了,如隔三秋……如隔三百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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