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战:“你跟许文科的冲突就莫名其妙的。”
游弋一巴掌拍向林战后脑勺,被眼尖的林檎拦下来,悻悻作罢,却仍在说:“那不是冲突,就一点小矛盾,你们少掺和——走了,明晚见。”
言毕他踢了脚街边的小石子,双手揣在兜里,留给其余三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原地不动的林檎拽了拽林战的衣角,忧心忡忡地说:“他越这样,我越觉得有问题。要不改天,你问问许文科去?”
林战双手投降状:“姑奶奶,饶了我吧,我才不去。”
林檎:“废物。”
他们三个多说了几句话后,林家兄妹要乘的公交靠站,与孟居然作别后,两人也走远了。公交行驶的路线笔直向前,林檎坐在靠窗的位置,贴着时间太久、被刮花了的玻璃,看见游弋埋头走路的身影渐渐地被吊出了视线。
东西向的街道,夕照时分格外壮丽。这天没有厚重云层,金红色的光从背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树的轮廓,喧闹的车辙,融合成了一幅优美的油画。
游弋拐过一个弯,人声与车的喇叭都离远了,他熟门熟路地绕过几条巷子,走进了一个看上去有点年头却装修整齐的居民区。
他掏出钥匙开了门,走到阳台拉开窗帘,捂着鼻子驱散家里一股长久没人居住的霉味。
装修风格简洁舒适的三居室,游弋走向挂在墙壁的日历,离约定好父母回来的日子还有两个星期,他叹了口气,把书包随便扔在地上。
换洗的衣服都丢在了学校,家里冷冷清清的。游弋从可乐罐子背后扒出啤酒,拔掉拉环后喝了两口,皱起眉毛,靠在流理台边缘,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啤酒罐随手放在流理台上,走了出去。
游弋叫了一份附近的炒饭外卖,开始慢慢收拾上周留的烂摊子——桌椅的灰尘要擦掉,沙发套先拆下来塞进洗衣机,扫地拖地,一堆琐碎都等着他。
等外卖送到,游弋盘腿坐在沙发与茶几中间的地毯上,找出一张《双塔奇兵》的碟片,塞进DVD机里津津有味地一边看一边吃。
这是他的周末:父母因为搞科研经常出差,在热带雨林一待就是小半年,他只能自己照顾好一个冷清清的家。
最后的夕照从窗外漏进来,小区里到处都是合家团聚的欢声笑语,和厨房传来的阵阵炒菜香味。游弋把吃剩的炒饭就着饭盒一起扔进垃圾桶,沉默地关掉电视。
他短暂地放空了一会儿,撑起身子,心不在焉地摸出作业。
练习册打开时掉出来张轻飘飘的纸片,游弋一愣,本能地抓住。下半部分被他揉皱了,展平后映入眼帘的是只憨态可掬的机器猫。
“傻逼吧……”他喃喃道。
但游弋自己都没意识到,看见那只机器猫时,从与同学作别到吃完饭为止,他终于变了表情,无所谓的,冷淡的神情消失了,转而浮现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理所当然地想到了慕夏。
这个奇怪的转学生好像从不把学习放在眼里,每天上课不是睡觉就是乱涂乱画,作业敷衍得很,短短一周被各科老师点了四次名。话不多,但一旦开口,不出三句他就能成功被慕夏气死——哦,性别男,爱好男。
实在是个奇葩。
游弋“啧”了声,很纠结自己怎么这时候想到他,赶紧把人从自己的脑子里摘出去,又慌忙走到厨房拿了那罐喝到一半的啤酒。
机器猫放在那,舍不得扔又不乐意看,碍眼得很,作业是写不下去了,游弋索性溜到书房开电脑打起魔兽。
网游公会的朋友问他怎么这么久没上,他含含糊糊说有事,到底没承认自己是住校的高中生——男孩子都有自尊心,如果平均年龄都比公会的人小,他以后还怎么混。在虚拟世界厮杀一通,时间总过得很快,游弋回过神来已经接近十二点。
学生时代的作息很难有几个不规律,他没有熬夜的打算,揉揉头发说要睡觉了,干净利落关掉游戏。游弋不赖床,不拖沓,有着近乎成熟的自制力,正因为这一点,他学得再差劲,父母也放心让他自己在家。
“好无聊啊。”他想,洗漱完躺在床上刷朋友圈。
林檎晒出几个人看电影和吃饭的合照,在下头笑吟吟地回复每一个人。孟居然活跃得最厉害,林战只矜持地点了个赞。
游弋秉持着“点赞=已阅”的心态,也给林檎的朋友圈点了个赞。
而就在他点完赞没多久,手机跳了个通知,林战把他拉进了一个群。游弋定睛一看,差点没被群名笑出眼泪,“吃吃喝喝小分队”。
今天下午一起吃喝的几个人都在,游弋刚进去,一个陌生的头像发了悲伤蛙的表情,应该不是冲他,刚好他们之前在聊天而已。他点开大图,那人的头像是只猫,有点像某只网红,下头还有两个字:超凶。
游弋想了想,打字问:“慕夏?”
超凶猫又发了个举杯欢庆的悲伤蛙,表示默认。
他“噗嗤”一声乐了,欢快地加了超凶猫的好友。对方秒速通过,游弋发了个烟花表情,接着轻车熟路点开慕夏的朋友圈——
然后傻了眼。
该好友只展示三天以内的朋友圈。
游弋想:去你妈的吧。
加了好友不说话,停在聊天框里的只有一个接一个的表情。同样都是150个储备,游弋总觉得慕夏的表情包比他的丰富太多,反正他每次试图嘲讽慕夏,对方都能接上来,并对他进行三倍以上的反嘲讽。
游弋败下阵来,打字说:“你厉害。”
慕夏一点不和他客气,回复里都能看出满满的轻蔑:“那当然。”
游弋:“在家?”
慕夏发了个点头的柴犬,然后说:“想必你能闲着和我斗图,也是快躺了吧。老盯着手机,你妈不管你啊?这不大好。”
他打字奇快,一段话能分好几次发,换个性子急的可能当场被他这么聊天的频率憋得难受。无奈游弋性格不算太激烈,优哉游哉地等了半天,没有下文了,才慢吞吞地和他打字聊天,简单地说明了家里的情况,得瑟地说:“羡慕吧?”
没人管,自由自在。
换做别人大概会应承几句说羡慕嫉妒恨,他这话刚发出去,记起了网线那头牵着的不是一段缘,而是自嘲爹不疼娘不爱的慕夏。三个字突然变得不太合适,发出去的消息泼出去的水,撤回又太刻意。
游弋无端地有些紧张,他坐起身,猜想到底有没有太冒犯。
聊天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消失又出现,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叮咚”一声跳出了慕夏的回话:“羡慕个屁。”
他才不信慕夏这么久才打了四个字,可其他的话轮不到游弋多说。于是他只好装作信了慕夏的邪,顾左右而言他,迅速拉远话题。
两个人你来我往,游弋以为这就算过去了。群里孟居然和林战聊到第二天几点到学校补作业,林檎把群名改成了“先补作业再吃喝”,慕夏抽空回过两句话,游弋补完记录,伸手摁掉了台灯——他有点困了。
“先睡了”三个字打到半截,和超凶猫的聊天界面又跳出一行字。
游弋看完,瞌睡全没了,有点想把慕夏从屏幕里拉出来当场狂揍一顿。这人是不是存心的,每次他想溜走的时候都能被拽回去?
慕夏说:“同病相怜,又多一个共同点,我觉得我们挺有缘的。”
游弋把刚才想到的那句话回过去:“哦,那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吧。你万里迢迢地来我们这读书也不容易,希望你能顺利毕业。”
慕夏先说了句“滚吧”,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万里迢迢?”
游弋给他个人资料的页面截了个图发过去,近乎天真无邪地说:“你不是来自安提瓜岛吗,我没文化,这是个什么地方啊,在太平洋还是印度洋?”
慕夏发了一大串“……”加个悲伤蛙,然后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游弋差点没在被窝里笑得背过气,他左右滚了两圈,捂着肚子笑痛了地方,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呼吸。同样的话,慕夏说出来就特别有意思,不知道怎么回事。
“行了,我要睡觉了。”慕夏见他半晌没回复,兀自打字,“晚安。”
黑暗里,手机屏幕成了他房间里唯一的光源。而在这片光源里,慕夏没头没尾地给他发了句问候,游弋心头一酸,把手机扔到一边,翻身用力地用被子捂住了头,刻意忽略掉那两个字里包含的其他意味。
男孩子当然不会在彼此聊天结束的时候互道晚安,没这么矫情,他和孟居然好到穿一条裤子的交情,这么多年了,孟居然从来都是“游哥拜拜我睡了”。
游弋不认为这是慕夏出于某种性取向的敏感,更不愿意提醒自己,已经很久没听见过来自关系尚且算密切的人说过的晚安。
从他开始独当一面——起码自认独当一面——以来,会这么对他说的只有他妈。
但因为工作和漫长时差,他妈也遗忘了这句简单的问候。
“晚安”两个字,游弋一度以为是自己摆脱噩梦睡个好觉的直接来源,他在这些地方计较得很,可就这么一点执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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