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红莓 (Ashitaka)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Ashitaka
- 入库:04.10
“风流少侠是不是手机没电了?”
“你怎么知道?你打我电话了?”彭小满摸兜:“你是碰巧遇上我的还是……来、找我的?”
“找你的。”
“卧槽?”
“你奶奶说回去要打断的你的狗腿,然后枭首示众。”李鸢说完自己特么先笑了,偏过头乐半天,伸手佛开彭小满额上的刘海,轻声问:“你这眼,玉兔精,哭了多久?”
“开玩笑。”彭小满又觉得心慌,往后躲闪,“我这明明是——”停住不响,肩一塌,又实话实讲:“就……好像是两个多小时。”
“长城又得给你哭塌一遍吧?”
“岂止。”彭小满低头揉揉眼,“珠穆朗玛峰都给我哭下去一多半儿好么?”
“你挺得意?”
“你咬我?”
李鸢伸手揽他到胸前,轻轻抱了他一下。并不是单纯地在抚慰他,更是互相抚慰。李鸢不会安慰,觉得自己难得拙舌,觉得没法儿用语言去对抗彭小满这人,细腻到叫自己难受又茫然不解的心绪:“别难过。”
“嗯。”
慢吞吞地并肩走着,打伞回家,两人心跳在同一个高频,但谁也不会主动开口答疑解惑,谁也觉得这是偶然,觉得这是一晚过后,就能像雨云一样消解四散掉的东西。夜挺深了,又下雨,筑家塘门口早没了摊贩闲人,黑黢黢。那颗合欢树下分手,一个得继续向前,一个得右拐。
“真回去打断我狗腿我就去敲你家门求救哈?”
“你来,帮你打120。”
“别别别,我已经不想再躺救护车上了。”
“对不起。”
“哎我就顺口一说。”
“你回去记得擦干洗澡。”
“嗯。”
“手机充电,群里有补课课表。”
“嗯。”
“也别忘了带少年宫的准入证。”
“嗯。”
“你打算怎么去?我可——”
“少年宫不是可以一车到么?158,反正上课时间比平常上学晚,也不用早起,我坐公交吧。”
“……好。”
“啊还有,我奶奶从泰国人肉背回来的特产,海了去了,明天带点儿有意思的给你。”
“行吧。”
“回去看下你家鞋柜后头,有两条秋裤,送你的。”
“啊?什么?”
“晚安吧少侠。”
“……晚安,风流少侠。”
要说十八岁,到底该怎么形容才好呢?
在一年之内想遍了一生要思考的东西,想不出结果,倒被教育要善待他人,修身养性,用宽容的目光去认识这个错综的世界。但又被人说,请把一切想的单纯,这是最该放肆的年纪,不要怕,更不必瞻前顾后。
但十八岁的危险和诡计多端,却并不在于它矛盾的外在。而是它任意一触碰,便毫无原则地变换了形状。往往就是一个闪念而已,如同高速路上轻转了方向盘,错进了岔口,前面或许是荆棘丛生,又或是天高地广,繁程似锦。
李鸢后来都已经记不得他那年那晚,闪过的究竟是个什么念了;也没有问过彭小满,他猜他也不会记得。
就像冬天的触电一样,迅速地疼痛,迅速地消散,可即使是这样轻微且易逝的程度,都会叫脆弱的人当即流下泪来。就像手脚反客为主,操纵了夏夜里乱成一团的头脑。
李鸢在看楼洞里被自己咳亮的感应灯熄灭,飞快转身又进了外头细细的雨帘;彭小满从里巷那头的昏暗处奔赴而来,用了他平常绝不敢用的速度;李鸢朝他张开双臂;彭小满同样。
两人像因地壳运动,而叠撞一起坍塌下去的山体一样,紧紧拥抱在一起,胸口击打上了胸口,皆是沉顿的闷响。他俩都不知道在慌什么,都徐徐发抖,都呼吸迫促,都被搡上了悬崖边缘。直到毫无顾忌地揉搓着彼此的蓬勃乌亮的黑发,喘息着不置一词,发了狠劲儿地亲吻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才一瞬间地明白,十八岁的夏天就该是这样,我不在乎因果和对错,我要的就是现在。
细雨一夜没停,温柔把整个青弋,搅得湿漉漉的。
第33章
本着周玉梅“熟悉笔法,多写多练”的要求,高二二的暑期作业里,首要一项“不写不行但写了也没个卵子用”的大头,就是日记三十篇,且强行每篇不得少于六百字。
彭小满原先一直不解这摆着就是糊任务的作业意义在哪儿,后来他利南师范毕业留利大附中文科班实习,成了个语文老师以后,才恍然明白,这作业可太有意义了,简直就是一本本留给语文老师休闲找乐子的《笑林广记》啊。彭小满后来批阅暑期日记一回,和一帮实习老师在办公室嘎嘎嘎笑成狗一回。
单说暑假帮爹妈干个家务这事儿,挂钩上亲情与家庭关系,文学门类下“永恒不朽”的创作母题,搁几百字篇幅的日记里,生憋硬凑,学生愣是能给写得波澜壮阔,要么不小心割了手,要么就滑倒给滚水烫了脚,磕磕绊绊一通下来把给自己感动够呛,末尾还必须升华一下主旨——父母伟大。堪称是见者落泪,不忍卒读。
彭小满高中时代的倒数第二个暑假,一月半的补习课上,三十份日记一篇不落地悄悄赶完了,真情实感,简省记述了这年夏天,很多琐细,无聊,却和他相关的人事。
譬如,他这届FVC机器人华南赛鹭高惜败,可从里上回来后不久主办就上了微博热搜,说是连续黑哨被曝,决赛队伍比赛中场集体唱了国歌抗议,热血中二得要死;譬如,爸妈从老家偷偷赶来探望,很欣喜,却因为返还的日程提前,没能带妈妈去看一眼风景韶秀的鹭高,有点儿遗憾;譬如,因为某某不可描述的原因,自己特意去找了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来的,结果一发不可收拾,一个暑假差点成了她死忠。
譬如,自家奶奶年逾古稀却钻研之心不死,和一帮棋牌室老太太开私房小会,如愿复刻出了青弋古法的百合绿豆汤,入口回甘,消暑非常;譬如,少年宫后门小吃街一周吃遍,恳求有关部门及时更新配置;
譬如,雨季收梢,入伏的天儿是真心酷热,连狗子都耐不住操了,筑家塘门口躺尸了不老少;譬如,自己因为天热,于某年某月某时某分,于某处,和某人,干了一点儿荒唐到了三界之外的蠢事儿。
可惜这篇日记只书写到一半儿,就被彭小满分外暴力地使手撕了个稀碎,周玉梅遗憾没能批阅,没能有机会看眼这季盛夏,最鲜亮跳脱的一抹青黄色。
“还有五分钟下课。”
三页吊扇尽忠职守转了一暑假,老班抬手瞟眼腕表,合上手里的内部资料,擦净白板,低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后排神游的彭小满一刻,没忍住,笑道:“同学们都要学习学习李鸢和彭小满这两位同学的相处关系。”
彭小满叼着笔头散焦瞟着侧窗外,猛然听老班连名带姓地把他和李鸢连在一块儿念了,头皮一炸飞快回神,笔头好险没一步到胃。
“你们看李鸢请个半天假,他同桌一下午魂儿都跟着飞没了。啊是吧?彭小满?我讲了一下午三角函数,你听懂几道题啊?”
彭小满心里答他:您说的第一道题题目我都没读懂。
他心有惭愧,悻笑挡脸拒绝与老班对视;老班则对自己抖得这个机灵感到十分满意,跟着低笑成一团的座下学生一起乐眯了眼,于是心情良好地挥手赦天下:“行了提前下课吧!走走走都赶紧走,赶紧拥抱你们就剩几天的暑假吧!”
轰,跟罗布泊里投了颗原子弹似的,画室里憋屈了一暑假,早蓄势待发做着撒丫子就跑准备的学生们“揭竿而起”,抄起书包群魔乱舞一波,高声欢呼一波,几欲掀翻房顶。
老班一面示意安静,一面丹田发声着朝蜂拥向门外的人群嘱咐:“报道那天都不要给我迟到啊!高三了!作业都给我带齐!该补的现在回去补!不要到那天跟我说没带!没带就是没写!”
李鸢不在,游凯风补位。他装油学痞地斜背着书包,挥别陆清远续铭周以庆,伸手一勾彭小满:“走小满君,解放了,带你去喝星爸爸!”
“啊?”彭小满被他这吨位压得膝盖一屈,侧过头笑:“光请我一个?”
“报你上个月为我舍身反串之恩。”
彭小满立马一个礼貌而又不失尴尬地微笑,摇头摆手:“不不不不我看就不必——”
“必必必!”游凯风遛狗似的夹着他就跑:“走走走必须请必须请,爷不准你拒绝!哎你真瘦,都勾不住了我草。”
一个多月而已,游凯风就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既不是说帅了,更不是说瘦了,而是眼里有光,已全然是一副一往无前,竭力奔跑的姿态。这种倏然焕活了似的感觉似乎渗透到了他生活学习的方方面面,听课日渐静了心,写题也逐次凝了神,虽然还是个末尾晃荡的标准学渣,但眉眼间却始终有盎然的笑意。让人觉得,他能行,不必着急。
连始终对他走影视表演持保留意见,却得知他一声不吭就真去报了艺考培训学校,鼻子气歪,一个暑假大大小小找他谈了五回话的老班,看他当真转性,私下都不免在想:独辟蹊径,前方也未必不是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