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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红莓 (Ashitaka)


  李鸢根据情景与对象切换人设,好比钻石,有无数细小的切面。然而钻石切面个个璀璨明净如繁星,李鸢有太多他自己也嫌恶的负面,那里残垣断壁,终年积灰不见天光,显然不配和钻石作比。
  真要仔细想,彭小满于他真正的特殊,其实在于自己和他相处,整个人都是混杂且复合的,你来我往,见招拆招,被迫根据对方的言行做出最本真的种种反应,他不能再游刃有余地只坦露特定的一面给他。脆弱的,乖张的,暴戾的,愉快的,和温煦柔软的,种种种种,彭小满似乎都见过了。
  这究竟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对方呢?
  这问题蒙着层晨光熹微的溟濛雾气,李鸢仍旧不能看清,可心胸之中却已有了一个概念,了然且轮廓明晰。
  彭小满是个天生缺乏攻击性的人,和他相处,自己免去了太多淘神费力的琢磨与过剩的情绪。一切都是纷繁纷沓杂乱无章的,一切又都是合情合理,自然而然的,不需任何的裁剪修饰,和病无关,那只是附加在外的人生琐细。
  只是这些,李鸢都不能说。
  他有级草加学霸加副班长的包袱,他一般不这么嘴上认可一个人。
  彭小满笑够了,揉了揉腮帮子,清了清嗓子,“……我刚才脑抽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
  “嗯。”李鸢点头,把烟头丢进小便池,“一键delete,没有存档。”
  厕所在烧烤摊旁的一家招待所的二楼里,需穿过一处狭窄没灯的细长回廊,再穿过一处露天的天井雨棚下楼才能返回。回廊过长,一侧藏蓝色的玻璃外投进灰扑扑的月光,在脚下结着褐渍的地砖上涂上一块块液化后的白色矩形。
  李鸢走在彭小满前面,突然显得高的不可思议,遮住光亮,路过门楣几乎要略略低头。彭小满戳着手机屏,回复葛秀银很久一条的消息,一头撞上了突然停下的他。
  “后面那个楼梯口。”
  李鸢转身,做了一个将彭小满扶在前胸的动作,挤过他,放开手,“忘了,走过了。”
  彭小满熄灭荧屏拍了拍他的背,在暗里看看他,笑出了一声鼻息,“蠢爆了欸少侠。”
  “都是黑洞洞谁看得清。”李鸢转过头,月亮光点在他的眼里,漆黑里一点带着水色星白,“你妈妈?”
  “啊。”彭小满顿了顿,“是,我妈。”
  “你是不是把我照片发了?”
  彭小满打个响指,尤其清脆,“可不,刚拍完就转手把你卖了,偷拍的那个也发了。”
  “怎么说?”李鸢咳了一嗓,略带反响,再次确定这几把回廊里确实没有声控灯,鬼森森的。
  “说你没我好看。”
  李鸢听了不言,过会儿又笑,笑得肩膀在彭小满眼前直颤,“地幔又要不开心了,地幔说,又到我出场的时候了。”
  “请你把地幔梗换掉OK?”
  “地壳?”李鸢回头看看他,“地壳也算挺厚的,够你用了。”
  “请李少侠你原地飞升。”彭小满点开屏幕,映在下巴上一团淡蓝,“我给你念念吧,我妈原话。”
  “嗯。”
  “她说,小伙子是叫李鸢是吧?名字真好听,我说对,特别好听,好听到原地爆炸。”
  “我信你生捧才有鬼。”出了回廊进天井,李鸢打头一截铁质横廊里,廊上扶手脱漆打锈,踩上去嗒嗒作响,“名字是我妈起的,撞名的特少。”
  “谁起鸟名儿啊鬼跟你撞……”彭小满小声逼逼,清清嗓子继续念,“然后我妈又说,你怎么坐下才到人肩膀头子啊,我说没遗传好除了颜值,她又问你是不是数学特别好,我说不是数学特别好,是门门都特么特别好,好到他要是你儿子您梦里嘴都能笑歪的那种。”
  “然后?”李鸢走下一截铁梯,回头盯着彭小满的脚,“看路少侠,前方危险。”
  “然后她就很全天下所有当妈的一样儿,嘱咐我不要错过你这把绝顶资源,该学学该问问不要不好意思不吭声,让我跟你处好关系。”彭小满视线也不挪开屏幕,边笑边念,脚尖探路宛如盲人,“我说你什么时候来看我说不定能见见,我俩住特近,楼上楼下那种。”
  “能不玩儿玄的么?”李鸢走近,拉他的手腕,“牙磕了影响你遗传的颜值。”
  彭小满将将回归岑寂的情绪又被他手心温度熨得浮上水面。
  彭小满停住不动,看他短丛丛的黑发,站在阶上,和他也几乎是平视的,“你……要不跟她打个招呼?”彭小满把手机递过去,“择日不如撞日。”
  “确定?”李鸢问。
  “啊。”
  “说什么。”
  “就,随便呗。”
  李鸢松开拉着他的手,接过手机,长按着语音键,将收音器贴近嘴边。里上这晚有星,零星不打眼的小小几粒,随手一泼,被晚风吹得在夜幕里四处滚落。李鸢的声音,缓慢,又沉得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而为,像是也能把星子震动。
  “阿姨好,我是李鸢,彭小满的同桌。”


第27章
  鹭高VEX的参赛选手得赛前开个集体晨会,打波物理鸡血,李鸢便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他按掉嗡嗡震动着的手机闹铃,裸着半身搔搔头发,掀开窗帘一角窥见一点白洁天光,就放下了布艺帘。
  一晚上没好睡,抬胳膊嗅嗅,还他妈一股混合着舒肤佳芬香的羊肉串儿味。
  大床房挺尬的,当中一张高床,长宽相当,宛然张硕大的案板,三人横睡竖睡,都像码齐了待切成滚刀的胡萝北。倘若睡在一头,更就有点儿吉祥三宝的意思。彭小满李鸢二人和老班一商榷,脑袋顶上的小灯泡咔哒一亮,要不咱们一人一头错开睡?
  主意不错,坏事儿坏在老班呼噜堪比惊雷。李鸢眠浅,隔着双彭小满的脚丫子和他一头,一击击物理声波震得他夜半耳鸣,恨不能立马突聋不算完,老班又是万年老烟枪,晚上灌了一肚子哈啤,转过头来略略张嘴,便是又一波不动声色的究极核武,熏得人掩面泪流。
  不知道师母这些年怎么熬过来的。
  这都没离?魔幻。
  李鸢给折腾够呛,抱着枕头去了单人沙发,脚翘茶几上对付了半宿。彭小满挺牛`逼的,任老班快嚎出首《东风破》了也不带动动眼皮咂么咂么嘴,左躺微蜷,半脸埋在夏凉被里,唱吹着冷气睡得安稳且甜。李鸢脚步虚浮,踉跄飘去洗浴间前看了他一眼,想跪下来给他征服。
  锦江之星的热水一股子迷之锅炉内胆味,李鸢接了半杯刷牙漱口,含上一口,登时涩得脸绿。彭小满顶着头乱发,半梦半醒间推门进了厕所,一眼便见李鸢对着镜子满脸操`蛋,眼圈浓重得如同浮上去两朵乌云。
  “哟国宝。”彭小满按灯,解裤子。
  乍然一亮,李鸢没呛,但“咕咚”一声咽下了铁锅水,眯了下眼后回头皱眉:“你怎么进来都不出个声儿?”
  “哦。”彭小满挑高左眉打个哈欠,“我在宾馆房间早起撒泡尿还得敲锣打鼓是吧?”
  李鸢一怔,觉得这话耳熟,记得自己也说过大差不差的。
  “你是不是没睡床上?”彭小满指指自己眼下,又指指李鸢,“半夜翻身差点儿滚床下去,我还心说我边上人呢。”
  “太吵。”老班枕畔的记忆不堪卒读,李鸢不想祥提,“你也能睡那么好?”
  “遗传性比猪睡得沉症。”彭小满揉揉眉心鼻梁,又是一个哈欠,“云古有一年地震,大半夜晃得挺狠,整栋居民楼住户都窜出去逃难了,数我们家牛`逼,三口一个不醒,早上起来看电视才知道有地震这么回事儿。”
  “你还挺骄傲?”李鸢低头啐净嘴里牙膏沫子,拿手沾水,揩了把嘴角。
  “骄傲极了好么,这都没死,说明我们家福星高照。你这里还有点儿没擦到。”彭小满抬手凑过去碰碰他唇上,倏然又往后一缩:“哦还没洗手!”
  “……”
  李鸢人善,没叫他血溅当场。
  里上过早的小食种类颇丰,生煎算是当地特色,一面松软一面焦脆,开锅前淋上高汤收汁儿,撒一把乌亮亮的黑芝麻与碧绿的小葱花。吃的时候方圆五米建议不站人,馅儿里的火烫汤汁容易水枪似的冒出一注,呲旁人一脸。陆清远今早黄历没看,走了个大写的背字儿,连续被对面游凯风射了两回,烫的恨不能原地掀桌。
  待始作俑者夹起第三盘生煎,陆清远扬起手刀朝他喉下一寸处一指:“再呲我第三回我把你脸按辣糊汤里你信不?”
  续铭呷口豆粥,听罢一哼:“逗呢,碗才多大他脸多大?”
  里上电大门禁挺严,大巴开进门前,老卫下车去保卫处做了登记不算完,俩腋下夹着警棍的保安上车,正容亢色,依次检查了所有同行者的选手证与志愿者证,就差上手挨个儿搜身了。彭小满看着窗外鱼贯进校门的社会车辆与成群结伴各校师生均被拦在了门口,戳戳李鸢,问:“我们来参观个比赛又不是开人大,挨个儿查,怕我们装炸弹么?”
  “要怎么显得一个活动逼格很高,就是故弄玄虚。”李鸢拿起脖子上的挂牌给他看,“怎么故弄玄虚,比如在选手证上写英文,比如堪比首脑会议的安检。你放心,保安心里也在骂娘,骂学校为什么特么加大他们工作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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