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
程朗怕的东西很多,怕创作不出好的钢琴曲,怕观众们突然不喜欢他了,怕自己过上穷日子,怕……怕失去现在得到的一切。
所以,陆安森所希望的那种追求艺术、抛却浮名虚利的境界,他做不到。
程朗把杯里的茶喝了,心情有点蔫蔫的。他没有再开口,陆安森也恢复了沉默。两人都有惧怕的东西,也都默契地避了开。
餐桌上,两位母亲点罢餐,一言不合又开战。孙瑛开始秀儿子的能力,科普了陆安森上任几年来的光辉业绩,盈利上升了几个百分点,又开了多少家分公司,又收购了多少家公司等等,然后,作总结陈词:“总之,我们家阿森执掌公司大权后,公司业绩是蹭蹭往上涨。这孩子搁古代就是那铁血将军,杀伐果断的那种。”
程岚听之不服气:“你怎么不说你儿子是帝王,征战天下的那种。”
她这是嘲讽的语气,可惜,孙瑛很是厚脸皮,笑着接了话:“哎,你倒是提了醒,我也观儿子有帝王之气。你瞧瞧,这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龙章凤姿、雄姿杰貌,一看就是贵人的命。”
程岚:“……”
她暗暗翻白眼,这程老妖精果真是成精了。
这脸皮厚的呦,比那城墙拐弯还厚呢。
程岚故作惋惜地叹:“那可惜了,现在是中国,你儿子是没有做帝王的命了。”
孙瑛哈哈一笑:“哈,没关系,我们阿森商场争霸称帝,也可以。阿森,你说对不对?”
陆安森:“……”
这要多大的脸,才敢接话?
他的母亲大人还觉得他丢脸没丢够?
孙瑛:“……”
她觉得孙老妖精不要脸的道行已经无人可及,暗暗给了陆安森一个同情眼神,外加一句口型:有母如此,不枉此生。
陆安森:“……”
孙瑛这边,没人接她的话,就看向了程朗,笑的像个蛊惑人心的女巫,问道:“阿朗啊,你觉得阿姨说得对不对?”
对个鬼!
阿姨,你这么夸大其词夸儿子,我都替你脸红。
程朗同情地看了陆安森一眼,后者低着头,看不出表情。他估摸着他也是不好意思,难得起了点善心,便笑着回:“阿姨说的对。”
若他不接话,孙阿姨尴尬了,陆安森也更尴尬吧?
程朗觉得自己简直善良的像个天使,硬是昧着良心附和道:“我也觉陆总裁龙行虎步,器宇不凡,有大富大贵的命格。”
孙瑛一脸幸遇知己的惊喜:“好孩子,阿姨啊,最爱听你说这些实诚话。”
程朗:“……”
孙瑛秀了一通儿子,心情很好。虽然儿子很牛掰,但还是要实力说话的。于是,她拉了拉椅子,离儿子近了些,轻声道:“阿森,娘呢,很喜欢这家小菜馆,感觉食物都很有特色呢。”
正说着,侍者就端着菜,鱼贯而入。
很快,各色美食摆满了圆形的旋转餐桌。
孙瑛夹着饭菜往儿子盘子里放,一边夹,一边道:“阿森,娘平生唯一的心愿,就是天天能吃上这家小菜馆的饭菜。今天多亏了阿朗他们,不然啊,娘可就没这口福了。唉,唉,唉——”
每每这一咏三叹的调出现了,就预兆着没什么好事。
陆安森习惯了母亲偶尔冒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捏了捏太阳穴,无奈地道:“妈,你想说什么,就好好说,别兜圈子了。”
孙瑛立刻眼睛发光,直奔主题:“阿森啊,咱们把这家菜馆给收购了吧?”
陆安森:“……”
莫名其妙地收购什么菜馆?
虽然食物做的不错,有些地方特色,但跟时尚大酒店完全没得比。他是闲的无聊了,来收购个私房菜馆玩啊!
但贸然拒绝肯定不行,母亲这么要面子的人,他要是打她脸,未来可没好日子过了。想着,他手指点点额头,低声建议:“妈,既然你喜欢这家店的菜,不如把这家店的主厨挖走吧?”
孙瑛:“……”
她想收购这家菜馆,纯粹是要证明陆氏的实力、儿子的能力。儿子这么挖人墙角,还釜底抽薪,简直是……好没品啊!
一旁的程朗也这么认为,你挖走人家主厨,跟要人家菜馆倒闭,有什么两样?简直太缺德了!
程朗今天包了场,还得了卢老板的盛情招待,哪能看着人家菜馆陷入危机?于是,皱皱眉道:“陆哥啊,你这样做就不对了。人家菜馆是服务大众的,你不能看人家厨师做菜好,就想着占为己有啊!”
陆安森其实说挖人也只是搪塞之词,无缘无故的,他没必要跟人家菜馆过不出去。不过,他不想解释,为了防止母亲再说些难为人的话,他借口去卫生间,躲人了。
他离开了位子,程朗搅拌了几口菜,吃了点,便也溜人了。
餐桌上瞬间冷场了,但就程岚和孙瑛两个人也能分分钟热场。
“就这家小店,说要收购,其实也是很简单的事……”孙瑛继续前面的话题,分分钟又掀开了秀儿子的大战。
卫生间外
陆安森正依着墙,吸着烟。他垂着头,眼睛专注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朗走过来,看到男人略带沧桑落寞的身影,心中莫名一动。
“陆哥,借根烟呗?”
莫名其妙的,他也想抽根烟。
“你身上没有烟味,不吸烟的话,就别碰这种东西。”
陆安森话语里带着呵斥,但也隐隐含了丝关心。
嗯。就是这种若有若无的关心,类似于长辈对晚辈的爱护,才让他那么渴望成为这人的徒弟吧?
程朗靠着墙,与他挨得很近,扭头说话时,热气甚至会喷洒到他脖颈上。
陆安森浑身不自然地僵了片刻,微不可察地往一边挪了挪,继续吸手中的烟。
程朗装作看不见他这点小动作,靠过去,脑袋搭在他肩膀上,低声问:“有人说,烟酒有利于激发灵感,是真的吗?”
他是不吸烟的,就是酒也很少碰。那种属于男人的放肆而又快意的生活,他渴望过,但终究还是远离了。作为一个明星钢琴师,得体的举止,优雅的形象,一层层的面具下,他失去了太多普通人的快乐。
程朗问的问题,没有得来男人的回答。他也没在意,又笑着问:“听说不疯魔,不成佛,艺术家都是疯子,我活的这么理智,似乎这辈子也没有成为顶尖艺术家的希望了吧?”
对于他的两个问题,陆安森吸了两根烟。他不想听到这些话,但又不想离开男人身边。这一刻的程朗,就像是个单纯的孩子,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而且,他崇拜着他。
这种崇拜很渺小,可以说微乎其微,但是,他感觉得到。
他其实也能感觉出程朗想拜他为师的心理,他正处于一个迷茫的阶段,急需一个老师一样的人去引领他。
这个老师,钢琴界的大师们显然更好。但涉及许多隐私,同处钢琴界的人,虽然可以帮助他,但他并不能全部交心。而他,不是他们圈子的一员,又对钢琴造诣颇深,是最好的人选。
可惜了,他已经答应了别人,一生不会碰触钢琴。
陆安森又吸了第三根烟,程朗也问出了第三个问题:“听说自闭症孩子很有音乐天赋,你是不是也有自闭症?”
陆安森:“……”
他这好奇心也横跨的太远了吧?
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是想到哪问到哪吧?
陆安森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了个烟圈,声音低沉迷人:“你是好奇宝宝吗?”
没料到他会开口,程朗微怔:“嗯?”
陆安森被他呆萌的样子逗乐了,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笑。那种笑很浅,浅得程朗以为是幻象。
陆安森笑着说:“你就像一本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
程朗似乎没挺理解话中深意,怔怔然反问:“你是在夸我像书一样深远广博吗?”
陆安森:“……”
这一次,他笑容深了很多。眼睛弯弯,唇角也微微翘起好看的弧度。
“嗯。”
他轻声应道,眼里都是笑意。
程朗:“……”
男人故意的,绝逼是故意的。
不过,他都这么讨他开心了,能不能收他为徒呢?
程朗心中生出丝丝忐忑,低声问:“陆安森……”
陆安森知道他想说什么,抬手把烟头塞进他嘴巴里,低声笑了句:“没戏!”语落,迈开长腿,往包厢的房间走。
尼玛!软磨硬泡、撒娇讨好带卖萌,男人是软硬不吃啊!
程朗气红了脸,拿掉烟头狠狠摔到地上。
好脾气到此为止,他又炸毛了:“陆安森,你确定不收我为徒?”
陆安森行走的步伐一顿,没有回头。
待陆安森走过拐角,没了影迹,程朗骂骂咧咧个不停:“尼玛,白瞎了小爷的心。哼,看来是非逼小爷打持久战了!”
拐角处的陆安森:“……”
持久战?
他弯弯唇角,摸了摸手上的腕表。
时而欢脱呆萌,时而优雅矜贵,时而高傲自恋,时而……程朗这个人,还会给他什么惊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