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把子之耻 (_米安_)

邢东看着这漂亮娃娃一动不动地坐在台阶上理都不理自己，心思也跟着人家手中的蒲公英一般一圈圈的转，最终还是咬咬牙拍了对方胳膊一巴掌。

雪白的小外套被拍进去一个小手印，颜语皱起眉毛看向邢东，人还没看清就被对方吹来的一阵大风迷了眼，再睁眼的时候，手里的蒲公英已经是光秃秃的一根杆。

“嘿嘿，我厉害吧？”

颜语没有像邢东想象中一样拍着小手夸邢东哥哥好棒，倒是猛地站起来身，趁邢东还得意洋洋地昂着头的瞬间一脑袋撞了上去。邢东被这小炮弹一脑袋撞了个屁股蹲，刚想拍拍屁股起来打架，就看着一滴泪水从那白嫩的小脸滑了下来，滴在白色的厚外套上晕成一朵颤抖的小花，可怜的想让人把它捧在手心里。

邢东突然就舍不得打回去了，他惨兮兮地坐在地上，淘气被刘女士扇屁股都不喊一声、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终于像个正常的小屁孩一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震天动地的哭声终于惊动了屋里的家长们，三个人看着哇哇大哭的邢东都是一阵稀奇，刘女士一把将人抱了起来，擦着邢东眼泪直流的小脸笑着问：“你不是答应爸爸当个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吗？”

邢东却不理刘女士，只眼巴巴的看着颜语，打着哭嗝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句让刘女士嘲笑到他成年还不肯停的金句：“妹…妹妹别哭了……你哭我也哭……”

“小兔崽子还挺会心疼人啊，可咱星星也是小男子汉啊。”

听了这话邢东哭得更凶了。

在笑声和哭声交织在一起的那个傍晚，颜语第一次和妈妈挥手道别，那也是他第一次在妈妈的注视下，将手放进了邢东汗津津的小手里，一起走进温暖的屋子里。

晚间的风肆虐而起，家家户户都将大门关得严严实实，曾经热闹的院子里只剩下姥姥的一句话还在回荡——

“闺女，想明白了就早点回家，干妈等着你。”

院子的门被轻轻合上，听着门栓“咔哒”一声，一岁半的小团子终于趴在两岁多的黑蛋怀中……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 故事的小黄花 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童年的荡秋千 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

06

“别哭了，我在呢。”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邢东当时这一句看似小大人一样暖心的话语，从此就成了大人的噩梦。

只因这一句话，从此姥姥不管是春困秋乏夏打盹，但凡看不着两个孩子的身影，必能在半个小时后找到眼泪汪汪的颜语，和他旁边念叨着“别哭了，我在呢”的犯罪嫌疑人。

冬天，颜语站在门内看院子里大雪纷飞，邢东喊着“星星抱抱”一下把人撞进了齐膝高的雪堆里，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大”字。

春天，颜语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的樱花树下看小人画，邢东喊着“星星你看”然后“咣咣”两脚揣上树干，粉尘藏在花瓣间簌簌地落，唯美的场景里独留一个捧着书的小团子无措地瞪着眼睛被呛得一个劲儿打喷嚏。

夏天，长了心眼的颜语挑了棵邢东那小身板踹不动的法桐树看蚂蚁搬家，邢东也终于学会了沉默，坐在颜语身边捣鼓自己的玩具。这次倒是颜语自己好奇心作祟偷偷看向了邢东，结果一眼看过去就见识到了知了的二十四种死法，和发现自己偷看狞笑着转过头的刽子手。

秋天……没有秋天了，打死颜语他也不想和邢东呆在一起了。

秋天小魔王邢东被送去了幼儿园，终于嚯嚯上了别的小朋友。颜语坐在床上颠三倒四地陪姥姥说话，眼睛都时不时地看向门口，心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被人盼着回家的小家伙却有些乐不思蜀，坐在一圈被他打服的小朋友中间，终于能昂首挺胸地给别人讲他有个多么可爱的小星星，小星星多么黏他多么喜欢他多么漂亮，比你们在座的诸位都好看，中午发小蛋糕的老师都没有他漂亮。

等着邢东把大家说得都想跟着他回家看看那小星星有多漂亮时，他却把头一仰，骄傲地说：“星星是我一个人的。”

然后背上小书包颠颠地回了家。

07

天再凉一点的时候，邢东已经混成了小霸王，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外面的胡同里疯跑，但凡有小朋友尖叫着跑过，后面一定跟着邢东作恶的身影。

姥姥躺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家里大部分的活计都被刘女士接管，没了管束的邢东更是没日没夜的疯。

反观颜语，和同龄的孩子比他安静的过分，仿佛从小就对这个世界缺少了一份独自探索的好奇心。对他而言院子外的世界好像就是邢东口中的世界，他依然对这个动不动就让他想哭的家伙充满警惕，却又不由自主被他口中的世界吸引，瞪大了眼睛想和他一起去看看。

可邢东从来没有带他出去的意思。

终于有一次颜语按捺不住自己，听着邢东从门前跑过的声音，他悄悄将门打开了一条门缝，探头探脑地望向了邢东的方向。

白净的脸上满是好奇，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盯着邢东，就连紧抿的嘴唇都翘了起来，颜语看着邢东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再抬头时嘴角已经漾起了一抹微笑。

邢东看得入了迷，疯跑的脚步被身后紧追的小胖子打乱，直挺挺地摔了个狗吃屎。身后的小胖子没想到邢东还有这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阴招，一个不留神也绊了一脚，正好摔在了邢东做的人肉垫子上。

邢东被压得有出气没进气，扛把子颜面扫地，只好用一双小肉手捂住了脸，并从此落下了看见颜语笑就顺拐的病根。

而随着邢东“势力”的不断扩大，不管是仰慕还是畏惧又或者被他超出年龄的成熟所折服，他们床边的窗台上摆了越来越多别人送来的玩具，摆在那里没有几天又一股脑被送了出去。

直到有一天邢东拿回一颗玻璃球，他拉着颜语一起站到院子里，里面平淡无奇的青色线条折射出了彩虹一样的绚丽的色彩。邢东看着颜语嘴角的笑，一股脑的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了对方的手里“送你！”

那是他苦练了一周弹球才从别人手里赢来的胜利品——结果第二天就被端端正正的放在了窗台上，像任何一个他献宝一般拿回来送给颜语的玩具一样被冷落在了阳台上。

? 乡间的歌谣 永远的依靠 ?

08

自从有了那颗玻璃球，颜语就从每天望着院子的大门和姥姥聊天变成了望着玻璃球和姥姥聊天听到胡同里的脚步声再看一眼大门。

姥姥哪里会不明白颜语的心思，可是颜语这孩子太敏感了，很多可以大大咧咧告诉邢东的道理到了颜语这里总要在心里再掂量一番。

北方的冬初，风里仿佛藏着刀子，咆哮着不停拍打窗户。姥姥坐起身来给颜语裹好了衣服一把将窗户打开，凛冽的寒风顺着防盗网打着旋的吹进屋里，躺在窗台上的玻璃珠被吹得四处躲藏，眼看着就要滚下窗台，颜语的小身子向前一扑将玻璃球攥进了手里。

“我们星星啊，要学会把喜欢的东西牢牢抓在手里。”姥姥顺手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什么攥在手里，用自己的拳头敲了一下颜语紧握的小手。

那里面藏着一颗玻璃珠。

趁着颜语凝神端详玻璃珠的功夫，老太太赶着闺女不在家的空挡赶紧点上了自己手中的烟，抽了一口后，将吞吐的白雾又吹向了窗外。

“不能抓在手里，就要自己拼了命地去抢。”又一口白雾从窗口飘散，闻着味的颜语一抬头就皱起了小眉毛。

“姨姨说姥姥不能……”

“哎哎哎好，我就是给你做个示范！”姥姥掐了烟，把窗户又严严实实关上。

室内又是暖意融融，颜语张开手掌开着里面的玻璃珠，又倏地一下握回了手里。

那时姥姥也没想到，自己为烟瘾胡诌的借口，会怎样影响颜语一辈子。

09

邢东至今都记得那个冬天，要吹碎玻璃的寒风像是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挂在蔚蓝天空的太阳又高又远，小院被暖阳眷顾，温和的光照得人懒洋洋。

姥姥难得出了卧室，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抱着两个小子唱着以讹传讹的北方童谣：

“小燕子，穿花衣，花衣脏了自己洗……”

“姥姥，我们老师不是这么唱的！”邢东抬起头反驳。

“那你们老师是怎么唱的？”姥姥懒洋洋地拍打着颜语的后背，缩在她怀里的颜语听了邢东的话偷偷看向邢东，却被一直盯着他的邢东抓个正着。邢东得意的紧，张嘴忘词顺着姥姥的歌词又唱了一个五音不全版的。

偏他还唱得特骄傲，大嗓门一亮，前后左右的狗都跟着他嚎。

颜语糟心得把脸往姥姥胳肢窝一埋，在一片黑暗中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星星，等下雪的时候我们堆雪人吧，这次我保证不把你撞进雪里了。”

过了一会，邢东听见姥姥胳膊边传来一声小小的“好”。

“那姥姥到时候给你们铲雪！”

这还是第一次不用生拉硬拽就得来的陪伴，邢东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仰头从摇椅上翻了下去，两个门牙之间跟着磕掉一个小三角，从此银铃般的笑声变成了破铜烂铁般的咻咻笑声，被隔壁班的小胖子指着脑袋生生笑到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