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些,吃菜吃菜。”马秀丽给儿子夹菜:“小锋你多吃点,一个人在外头,又要忙学习又要忙工作的,注意身体。”
“毕业留A市了?”杜向南问了一句:“你工作的事儿我们一点不操心,小锋啊,你也不小了,啥时候领女朋友回来给我跟你妈看看?”
马秀丽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表情不太自然:“小锋事儿多,估计都没空……”
“话不是这么说,”杜向南不知情,难得兴致勃勃:“大丈夫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古人说话都是有道理的。不耽误。”
秦锋笑笑:“顺其自然吧,遇到合适的就谈。”
吃过饭,秦锋前脚进了自己房间,马秀丽后脚就跟了进来。
看着他妈小心翼翼关上房门,秦锋就知道马秀丽想说啥。
果不其然。
“小锋啊,你这眼瞅着都要毕业了,就没个女同学关系不错的?”
跟杜向南不好直说,秦锋倒是不瞒他妈:“妈你别瞎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有啥数?”马秀丽有点激动,刻意压低嗓门:“我还不知道你?别跟你妈打马虎眼。你还想着等小夏呢是不是?儿子……”
“是。”秦锋快刀斩乱麻,直接封住了她的口:“我这心里搁不下别人,你就别催了。”
马秀丽伸手抹眼泪:“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犟?小夏都去澳洲两年了,那孩子是个优秀的,指不定以后留在那边就不回来了,你想怎么着啊?一辈子就这样了?再说,两个男人怎么着啊……真在一块儿,等老了连个指望都没有,这日子可怎么过……”
“妈对不起。”秦锋揉揉脸:“我都想好了,只要秦夏回来,我俩在一起,年轻时候攒够了钱,等年纪大了,一块儿住养老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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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注定就是个多事之秋。
三月底,秦怡在家开煤气自杀,幸好被邻居发现,打电话报了警,捡回一条命。邻居在秦怡家客厅餐桌玻璃板下面发现秦锋的名片,试着打电话通知了他。
秦锋接到电话头都大了。毕业论文来不及做,直接买了张车票去了S市。
那家邻居是秦怡家对门,曾经在倒垃圾时候碰着秦锋被堵在门外,有一面之缘。
当家的男人四十多岁,秃顶将军肚,接过秦锋递来的香烟表情夸张:“你不知道走廊里煤气味儿那个浓,我跟我老婆说,不行打电话报警吧。毕竟这家有前科,真要再来一次自杀,煤气爆炸可不是好玩的。”
“我大姑原来就自杀过?”秦锋敏感的听出关键点,太阳穴涨的疼:“什么时候的事儿?”
“嗐!”男人也不瞒着:“还不是为了孩子出国读书的事儿?!就她儿子走之前两个月,天天闹夜夜吵,这住对门的,我老婆都快神经衰弱了。”
“不能吧?”秦锋惊讶的挑眉:“我哥,就是你说她儿子,脾气好又孝顺,怎么会争吵?”
“不是那孩子吵,”男人摆摆手:“我说你别生气啊。你这大姑可能这儿有点问题,”男人指了指自己脑子:“原来人前人后的炫耀她儿子如何如何厉害了不起成绩棒,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孩子不回嘴就听她一个人骂。你那哥哥也可怜,就他妈要闹着跳楼那次,脸上给挠多长的印子,养好了都不知道会不会留疤。我家老婆断断续续听了猜的,”男人啧啧两声:“好像是那孩子谈了个女朋友,当妈的死活不同意,逼着你哥点头说断绝来往。那次要跳楼,难得听到那孩子呛声,好像是不乐意分之类的话,结果你大姑就发疯了。唉,真是作孽,好好的孩子给逼成那样,走的那天拉着箱子头都没回,眼睛红肿的跟核桃似的……”
秦锋疼的心里一抽一抽的。这些他不知道的,秦夏从来不说的,从别人那里听到,即使时隔这么久,依然让他难受的想哭。
去S市第一医院看秦怡,主治医生把秦锋误当成了儿子,拉到办公室直言不讳的告诉他,秦怡应该是有抑郁症,具体程度需要看专科医生诊断。这还是秦锋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这样一种病症。九十年代末期,抑郁症更容易被人误解为精神病的一种,各种不待见。直到几年后,央视著名主持人崔永元得了这种病,普罗大众才渐渐了解了抑郁症的真相。
病床上,秦怡消瘦的厉害,秦锋站在床脚看着她,又可怜又可恨。
旁边两床的病人,一个老人在睡觉,另外一个中年女人有妹妹陪着,妹妹一边削着平果一边跟姐姐聊天,气氛融洽。
秦锋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无意识的盯着床头柜上自己拎过来的那袋子水果:“大姑,你这样不行,让秦夏回来吧。”
“想都别想!”秦怡的反弹不出意外的极其强烈:“我既然让他出去了,就没打算让他回来,你死心吧。”
“我死不死心那么重要吗?”秦锋忍住情绪:“那是你儿子,你以死相逼把他一个人孤零零赶去国外,自己宁可忍受病痛的折磨也不叫他回来,你这是何苦?”
“你跟囡囡联系上了?”秦怡神经质的虚抓了下手掌,手背上青筋暴露。
“没有。”秦锋很坦诚的承认:“我有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可是我没联系他。”
秦怡怀疑的看着他。像是斗牛场上负伤的公牛,喘着粗气试图反攻,身体和精神却先一步有了垮掉的迹象。
临床的姐妹两个拎着吊水的袋子出了门,应该是去卫生间了。
“大姑我很好奇。”秦锋看着秦怡压低了声音:“你到底是不能接受秦夏的性向,还是不能接受我俩在一起?”
病房里很安静。秦怡不说话。其实秦锋也没指望她真的会回答。
结果过了将近一分钟,秦怡居然开口了,声音疲惫又干枯:“我不能接受囡囡成为别人嘴里的笑话,被别人瞧不起,他是我的骄傲,是我看的比命还重要的人。我没指望了,他不一样。”顿了顿,秦怡捂住脸,细瘦的肩膀抖着,声音又闷又轻:“我不能让他回来看到我这个样子,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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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份,临近毕业,黄韬主动提出跟夏源分了。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凭空蹦出来个女朋友,也是林大同一届的学生,是个泰山脚下长大的山东大妞。黄韬事先连秦锋都没知会,闷声不响的把工作签去了泉城济南一家单位,就像是落荒而逃一样,跟他的女朋友一起,仓惶离开了A市,走了。
秦锋偷偷观察了夏源好久。夏源平静的该吃吃该喝喝,没有眼泪没有颓废,更没有像当年的秦锋,要死要活一下暴瘦近十斤。
秦锋心情很复杂,一方面生气黄韬的不告而别,另一方面更加看不懂夏源对黄韬的感情。说不认真吧?这两年他一直体贴入微的对黄韬好,无论心里还是身体,都没再找别人。说认真吧?黄韬干出这么不厚道的事儿,就算秦锋听了都想掀桌,夏源愣是没事人一样,无论是谈判桌还是饭桌,情绪稳定丝毫不乱。
五月份,国际上出了大事。
美国五枚导弹轰炸我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事后却轻描淡写的以误炸为理由,试图轻飘飘揭过。消息传入国内,激起了全体民众的血性和义愤填膺。全国各地相继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反美大游-行,尤其是各大高校的热血青年,群情激愤,怒不可遏。女生们哭的一塌糊涂,男生们声嘶力竭,掷地有声,纷纷走上街头拉条幅“中国人民不可欺,还我使馆还我同胞”。一张张青涩未褪的年轻面孔上,泪水和激情并存,爱国热情空前高涨。
夏源不嫌烦的一再告诫秦锋千万别去游-行趟浑水。“爱国不是只有这一种方法。”
结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全国反美情绪达到前所未有制高点的时候,秦锋从丁子明那里听到,秦夏毕业后去了美国,原因不明。
秦锋没骗秦怡,他是真没联系秦夏。不是不想,是不敢。他怕自己一旦听到那个人的声音看到那人的消息,就会再也忍不住,不管不顾的扔下手里的一切跑去他身边。
可是真的跑去了,又能怎么样?眼下的秦锋依然羽翼未丰,不能帮他的夏宝遮风挡雨扛住一切苦难,事情兜兜转转还会打回两年前,除了一颗赤诚不掺假的爱心,什么都没有,风雨飘摇,任人宰割。
六月份,在方南到A市刚满一年的节点,他跟夏源提出了辞职。好聚好散后跳槽去了另一家背景雄厚的国资公司,据说资历尚浅学历单薄的方南,职位直接是令人眼红的总经理助理。
七月份,南风徐吹,又一届学生离开校园。秦锋正式从A大毕业,穿着傻里傻气的学士服照了相,该吃的散伙饭该喝的散伙酒该抱头痛哭的离愁一个不少。结果他还没从淡淡的忧伤中回过神,公司陡然遭到了致命的打击。原本十拿九稳的滨江项目贷款流程走到最后,居然没审批下来。本就家底薄根基浅的公司一下子面临着资金链断裂的风险。那块地就像大肥肉,立刻被几家实力不俗的公司虎视眈眈的盯上了,甚至有人迫不及待的开始托关系约夏源谈合作开发的可能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