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丽忐忑不安的交握着双手,目光都有点躲闪,仿佛做错事的是她一样:“你说……秦怡他们不在吗?”
“妈,我跟秦夏,”秦锋紧张的咽了下口水,破釜沉舟,指尖冰凉:“我俩处对象来着,昨天,被他妈看着了。”
“什么?”马秀丽抬着头,迷茫的看着又高又壮的儿子,像是没听懂样的重复:“你跟小夏,谈对象?”
房间里的家具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看上去少了些生机勃勃,添了些灰败。两人昨天回来都没来得及上楼打扫,秦夏就被秦怡带走了。
马秀丽陡然瞪大眼睛,反射弧终于到位了:“你,你说什么?!你跟小夏……你俩都是男的……”
秦锋抓了抓头发,拧着浓眉语气坚定:“我们俩互相喜欢,男的女的都不在乎了,就认准对方一辈子了。”
马秀丽发出一声短促的急喘,喉咙被掐住一样:“儿子,你是疯了吗?”
“我没疯。”真的说出来,秦锋也就豁出去了。抬起头看着他妈的眼睛,不闪不避:“我跟小夏好上了,我知道你一时间可能接受不了,可是我爱他,就像爸爸爱你一样。妈,我不能跟他分开,绝不。昨天,”秦锋眼里的亮光暗淡下去:“他妈跟着他一趟火车悄悄来了A市,到家里来的时候,正好堵着我们俩……我们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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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分据一方,沉默的坐在旅馆的房间里,门窗关的严严的。
秦锋偷偷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秦夏,只看到少年头顶的发旋,交握的手指白皙光洁,是这世间最大的美好。
“行了,来了就说说吧。”秦怡昨晚也没睡,眼底的疲倦挡都挡不住:“小马,你儿子跟你说了吧?他俩的事儿,你怎么看?”
“啊?”马秀丽惊慌的抬头,看一眼秦怡又避开:“我觉得,俩孩子就是一时糊涂……感情太好了,分不清弄混了……”
秦怡嗤笑一声没开口。
“我和秦夏,”秦锋鼓足勇气开口,带着年轻人倔强又单薄的坚持:“不是一时糊涂。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要在一块儿一辈子。”
“你听到了?”先一天知道并消化这消息的秦怡明显比马秀丽镇定不少,双手抱在胸前抬抬下巴:“今天关上门,谁也别嫌丢人谁也跑不了。昨天晚上回来,我问过秦夏了。他俩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不是简单的朋友兄弟关系了。”
马秀丽脑子昏沉沉的,闻言一时惊愕,脱口而出:“那去年春节,你俩回东林时候就好上了?”想到被蒙在鼓里的自己,还把大炕让出去给两个人同吃同睡,马秀丽一张脸涨的通红。
“去年春节?”秦怡撇撇嘴哦了一声:“原来去年春节是去东林了……”
“我回去给姥姥姥爷上坟的。”秦夏回一句,声音不大语调平静:“去年是十周年祭。”
秦夏没一个责备的词,可是秦怡的脸却变了,青红交加表情难堪。
“我是为了谁?!家里的钱都攒着给你读书,还有将来出国用,我恨不得一分钱掰两半花,哪有钱回东林给他们扫墓?你有什么资格怪我?”
“我没怪你。”秦夏抬头,不过一夜的分离,落在秦锋眼里如此心疼。他的夏宝憔悴了好多。
“你用你的方式全心全意对我好,我能有什么意见?”
听出话里隐隐的怨怼,秦怡气的简直要失去理智了:“他们收养我有恩不假,可是前些年家里那么紧张,他们生病我也寄钱回去的!秦夏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房间里其他三个人都不说话,只有秦怡失心疯样的吼着。
“你那个没人性的爸爸一撒手什么都不管,我们娘俩在S市活下去都难。这么多年我怎么过来的?秦夏你个没良心的你都忘了吗?”秦怡呜呜的哭,一直矜持端着的脸上再也不见优雅,狼狈不堪:“除了一套房子,什么都没有。你读小学时候,为了给你交学费,我去路边摆摊卖衣服,被城管撵着跑,脚扭了鞋都跑掉了……我能怎么办?我秦怡就要争那口气,男人就是不要我了,我还有儿子!我一个人也能把儿子拉扯长大出人头地!可是你!”
女人从床头扯了张纸巾擤鼻子:“你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同性恋!秦夏你把我的脸都丢光了!你对得起我这么多年的辛苦吗?!”
秦夏愣愣的看着他妈,手指甲都抠进掌心了依然不觉得疼。
咄咄逼人,言辞刻薄,斤斤计较,势利市侩。这是他妈,他别无选择的血缘亲人。
从来没有像眼前这一刻的时候,秦夏如此接近他父亲的心思。
如果婚姻就意味着跟这样的女人过一辈子,被指摘被斥责,被扣上忘恩负义的大帽子,被放在天平上去变成砝码,配得上她的付出。
那么这样的婚姻还有什么指望?又有什么未来可期待?
可是那个男人可以选择壮士断腕,哪怕背上骂名的懦弱逃离一刀两断,他不能。他秦夏不能。
“妈你别说了。”秦夏白着一张脸:“同性恋是天生的,我昨天就跟你说过了。你觉得丢人我无能为力,可是这跟别人无关,我也没得选,如果可以,我宁愿,不出生。”
马秀丽仿佛被触动了,嘴唇动了动,担忧的看着秦夏。
秦怡眼睛都肿了。她要强了一辈子,再也想不到最大的灾难不是丈夫,而是儿子:“秦夏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宁愿不出生?你在恨我?”
“大姐,”马秀丽忍不住张嘴,看看秦怡又看看秦夏,连对儿子的担忧都暂时抛在脑后了:“亲娘俩能有什么隔夜仇?咱们好好说,别吵,伤感情……”
“你闭嘴啊!”秦怡情绪濒临崩溃,逮谁怼谁:“不是你儿子勾引我家囡囡,他这么优秀又乖巧的孩子,能做出这么恬不知耻的事情?!前几天还追到S市来了,要脸不?”
马秀丽被骂懵了,张口结舌的也来了火:“你,你怎么讲话的?这还都什么都没问,怎么就成了我家小锋勾引小夏了?要我说,我儿子又不是没姑娘追——”
“妈你别说了。”秦锋着急的扯住自家妈妈,眼尖的发现秦夏脸色更不好了,慌的不行:“我求你们别吵了行吗?我跟秦夏,对,是我,是我不管不顾逼着他——”
“是我勾引的秦锋。”场面混乱成这样,秦夏的话依然字字清晰的穿透所有人的耳膜,那种淡定平静令人无端心慌:“小锋不是同性恋,是被我带坏的。你们不用争了,所有错我一人承担,跟小锋无关。”
秦锋一下被这些话激的红了眼睛,困在囚笼野兽般的,五内俱焚。疼,疼的不行了。
夏宝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
仿佛被人当众掌掴了一巴掌,秦怡愣怔的抬不起头,哭都哭不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秦怡才找回声音:“你跟我回家,立刻准备去澳洲的事情!”
“妈,”秦夏握拳又放松,努力讲道理:“一码归一码。就算你不让我考研,我的学士学位和毕业证还有一学期才能拿到——”
“还读什么书啊!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秦怡歇斯底里的挥着手:“你给我立刻走,毕业证不要了!你就算出不了国毕不了业,我养着你!我去摆摊去收破烂养活你!”
空气几乎凝结,羞耻愤懑悲伤,种种巨大的负面情绪充斥着不大的房间,几乎令人窒息。
秦夏咬的嘴唇都白了,鼻翼快速的动了动:“妈你让我把最后一学期读完,我搬回学校住还不行吗?”
谁都没想到,秦怡居然头一低,直接豁出去的往边上的墙壁上撞去。不是为了做样子,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
咚的一声响,三个人都慌了,扑过去拉胳膊的拉胳膊抱腿的抱腿。
“妈,姆妈!”
“大姐你这是干啥?”
“你非逼死我,我也就管不着你了。”缓过一口气,秦怡眼神散淡着喃喃。万幸距离短,她这一下子虽然动静很大,额头却没受什么伤,隐约红肿了一块儿:“秦夏,今天要么你跟我回去,要么,我死在你面前。”
秦锋一颗心一直沉一直沉,那种不好的感觉越发强烈,偏偏他无能为力,什么办法都没有。
秦夏就那么跪在他妈脚边,所有的重压担在他稚嫩单薄的肩膀上,声音轻的如同风中飘絮:“好。”
鸡飞狗跳的一小时,四个人都是身心俱疲。
“阿姨对不起,”秦夏对着马秀丽认认真真鞠了一躬:“你对我那么好,我却辜负了你的信任,没照顾好小锋,还害了他……”
马秀丽哭了,捂着脸说不出话。
“秦夏你都胡说八道什么呢?!”秦锋死死抓住衣服下摆,大颗大颗的泪珠掉下来,他也顾不上丢不丢人的问题了:“明明是我追的你,你这是干什么?!”
“小锋,”秦夏咬了咬下唇,今天头一次抬眼正视着自己的恋人,漂亮的眼睛微微红着:“我比你大,又是这样的情况。我明知道这条路是条不归路还答应你,本身就是害你……你要恨就恨我吧……以后——”
“去他妈的以后!”秦锋慌得不行,打断秦夏的话:“你答应过我,不管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面对,你不能这样!”秦夏那种交代什么的感觉糟透了,让他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你去澳洲没事,我等你!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只要我不死我就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