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锋骂不得吼不得,高大的少年憋的眼眶都微微红了,又狼狈又无助:“我没那么恶劣,不过是因为……算了。”
“等会儿。”方南叫住他,语调很低的问:“跟秦夏有关?”
秦锋警觉的瞪圆眼睛,像是领地遭到侵犯的雄兽竖起颈毛。
方南轻笑,无所谓的样子:“你爱说不说。不过我告诉你,如果跟秦夏有关,我愿意卖他一个面子。至于你,抱歉,你在我这儿没面子可言。”
楼下的积雪泾渭分明。阳光普照的地方地面干净清爽,背阴的犄角旮旯沉雪成片,上面落着尘灰和鞭炮纸屑,还有一个大白梨的瓶子,瓶口朝天的插在雪堆里。
方南点根烟吸一口,语气很肯定:“秦夏跟我一样,是同性恋。”
秦锋很生气,却也发作不得:“他跟你不一样。”
方南瞟他一眼,嗤笑:“你喜欢他对不对?”
这句话差点蛰的秦锋跳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老子揍死你!”
“那你揍啊,”方南吐个烟圈,恶劣而轻佻:“生气?有本事你咬死我啊。”
秦锋的脸色开了染铺,青了又红,红了又紫:“方南你能好好说话吗?仗着我有事问你,就这么嚣张——”
“对,就是因为你有求于我嘛。”清秀的少年冷眼看着一个邻居绕道进了楼洞,跟防传染病似的,轻蔑的撇了撇嘴:“行了,有话说有屁放,别你对我不对我不对你对的玩家家酒。”
秦锋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拳头都要捏碎了:“几个问题。第一,同性恋能不能变过来,结婚生子?第二,怎么判断自己是同性恋?第三,同性恋,咳咳……会传染艾滋病吗?”
“你还真当我是百科全书了。”方南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行,小爷今天心情好,认真给你解答。第一,同性恋是天生的,只有掰弯的,没有撸直的。你想秦夏娶妻生子,这辈子别指望。第二,很简单咯,你跟你那帮狐朋狗友没少看过岛国片吧?看到里面的女人会有反应不?告诉你,同性恋会对里面的男人有反应。第三,简直就是弱智问题,啧啧……艾滋病不是同性恋专利,在外面乱搞的,不管男男关系还是男女关系,都有这种可能性。”
秦锋对照着想了想,眼睛发直喃喃自语:“天生的,没指望……有反应……”
“哥们儿,”方南老气横秋的踮着脚尖拍拍他的肩膀:“这条路很难走的,不是天生谁都不愿意跟全世界为敌。你还是好好做你的钢铁直男好了,别胡思乱想懂不?”
闷头抽着烟卡着点回去,一路想着,走到澡堂门口,秦锋居然一点点的镇定了下来。
不是沮丧,不是失望,就是平静。
澡堂老板扔了根烟给秦锋,热络的闲话:“小兄弟抽根烟,干哈去转了一圈?不泡一会儿啊?”
“不了。”秦锋笑笑,接过烟夹在耳朵上。
“你哥们儿挺讲究,一个人还开个单间。”老板咂咂嘴:“今儿大间儿里也没什么人,还能泡泡池子,真能糟害钱。”
“我哥是大城市的,习惯不一样。”秦锋好声气的解释:“他们S市那边天天洗澡。”
老板诧异的挑挑眉:“天天洗?掉茅楼粪坑里了?也不怕把皮洗烂喽。”
两人闲唠着,秦夏洗好出来了,一边戴帽子一边看着秦锋面露讶色:“你没洗?”
“我突然想起来我妈让我去张叔家办点事。”秦锋胡乱找了个借口,跟老板挥挥手:“拜拜哥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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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秀丽有点依依不舍的:“这都没在家待几天就走,下次也不知道啥时候再来。”
秦夏好脾气的笑:“阿姨你快回去吧,冷。以后有机会,你不嫌烦我还来。”
“哪能烦啊,你这孩子。”马秀丽真心实意的攥着秦夏的手:“我看你,就跟看小锋一样。”
夜幕下,火车头发出一声悠长的鸣笛声,快要开了。
“行了行了,到学校来个电话报平安。”马秀丽往后退一步,跟两个少年挥挥手,想要笑眼圈却红了:“小锋小夏,你们在外面自己多注意,吃好点穿暖点……”
秦锋蓦地转身,伸手把马秀丽牢牢抱在怀里:“妈,对不起。”
马秀丽呜呜的哭,小声的:“你这是干什么,净惹我哭……大过年的……”
火车慢慢开了。
隔着一道车窗上下,静默的隔开两代人。
奔驰着憧憬驶向未来,安静的停驻在原地凝望。
远方。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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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跑了三十多个小时,到北京是早上五点多。
冬天的京城还笼罩在蒙蒙的晨雾里,太阳没升起,人群在沉睡,早起的鸟儿行色匆匆,咬着煎饼奔波在生计路上。
出发前那点惆怅不见了,秦锋有点兴奋的东张西望:“北京就这样?没看出皇城根的特色嘛,这车站跟A市差不多……”
秦夏扯了一把秦锋,避开了一个莽撞的民工和他硕大的行李卷:“先找地方把行李放下来。”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坐地铁到西单附近找旅馆住下来。西单附近毕竟比较繁华,交通也便利。
A市还没开通地铁,两眼一抹黑的小锋同学索性当甩手掌柜,全权交给秦夏去办,自己跟着进站坐车就行。
在北京这样巨大的钢筋水泥城市里,秦夏充分表现出了他的沉稳不惊和自理能力,带着小尾巴秦锋一路走着问着,在西单附近的巷子里找到了性价比极高的旅社,干净整洁,价格便宜。
旅馆是那种二层小楼,家庭式的,前台的大姐有着北京人热情的嘴皮子和彪悍的体格,看着秦夏讨喜的样子和腼腆的笑脸,简直是问什么答什么,最后还搭了三天的双人早饭。
秦锋拎着行李上楼的时候,暗暗冲秦夏竖了个大拇指。秦夏得意的扬扬眉,嘚瑟样儿让人忍俊不禁。
摊开地图,秦锋盘腿坐在床上,一边画一边念念有词:“八达岭长城要去……故宫……天安-门升旗……晚上可以逛逛西单……”
“秦锋。”眼前的地图突然被一只手盖住。秦锋抬头,看到秦夏一本正经的脸:“在北京的全部开销算我的。”
“哈?”秦锋想都不想的拒绝:“你别管了,吃好喝好玩好就行。”
“算我的。”秦夏坚持:“没道理让你一直出钱,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咱俩谁跟谁,再说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我有钱,源哥发的奖金。”秦锋咬着笔管,不赞成的拧着眉,粗声粗气:“干嘛这么见外。”
“我不管你有多少奖金,那也是你的。”秦夏好看的眼睛眯着,神情温和却坚定:“是你辛苦挣到的,不要乱花。”
秦锋简直要跳脚了:“怎么就是乱花了?你是我哥,咱俩是一家人,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我告诉你,出来前我妈已经交代了,我得好好照顾你,出来玩算我的,要是让你受委屈了,她回头揍死我。”
秦夏心里又酸软又惆怅:“秦锋你别这样……你知道咱俩不是一家人。”
房间里一下子冷了,谁都说不出话,空气都凝结了一样。
秦锋张了张嘴,深呼吸:“哥……你要跟我……划清界限吗?”
秦夏闭了闭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有些心照不宣的东西一点点浮出水面。秦夏不想那些东西见光,他拼了命的也要护着秦锋,那么大块头却傻兮兮的孩子。他还什么都不懂。
“哥,”秦锋吸了吸鼻子,声音不对劲了:“哥你想说什么?你觉得我是外人?”
狠了狠心,秦夏从口袋里拿钱夹,点了五百块出来放在地图上:“我不是矫情,小锋,钱的事儿,说在前面比较好。”
“我还欠你五千块你怎么不说!”秦锋从床上站起来,一下子高的顶天立地,语气恶狠狠的,表情却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儿:“亲兄弟明算账,那我是不是要先把五千块还给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秦夏辩解:“那笔钱我说了,你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秦锋梗着脖子:“所以,现在是利息。你一定要算的清清楚楚,那我告诉你,这次来北京玩,是我的主意,所以,这是利息。拖了你两年半的利息,这么说你满意心安了?”
秦夏觉得心里堵得慌。再成熟他也不过是年长两岁的少年,半大不大的,也会恐慌也会憧憬:“小锋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秦锋咬着嘴唇,豁出去了:“秦夏我不怕跟你说实话,我都想清楚了!我对你——”
“闭嘴!”秦夏吓的不行,魂都没了。眼睛瞪的溜圆,差点蹦上床去捂他的嘴,外强中干的语调细听还打着颤:“你给我闭嘴!再胡说,信不信我真跟你翻脸?”
两个人僵持着,斗鸡样的,谁都倔强的不肯低头。
窗户外面能看到前院的屋脊,青灰的板瓦,一层层间隔整齐的铺着。一只芦花大公鸡跳上屋顶,骄傲的踱着方步,伸了伸颈子,引吭高歌。
红彤彤的太阳跃出了天际,染红了楼房树木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