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陆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平时油嘴滑舌什么都能说上两句,一碰上正经事歇菜,如果小孩子吃醋也能算得上正经事的话。虽然,也有可能比小孩子吃醋还要严重上一两分,牵扯到了相位之争。
陆迟上辈子也看过一些电视剧,见过古代皇子为争夺王位而兄弟阋墙。就算没看过这些电视剧,历史上的例子还算少了吗,玄武门之变就是最广为人知的一则。
皇位之争如此腥风血雨,那么大同小异,这相位的争夺恐怕也好不了多少。不过陆迟觉得七岁的谢岚南可能想不了那么多,最多可能也只是小孩子吃醋而已。
陆迟搜肠刮肚想了一会,终于憋出几句安慰的话来,“别想太多,万一夫人怀的是一个小小姐呢?就算是个小少爷,我们谢少爷如此聪颖过人,还怕比不过旁人吗?”
“也是。”到底是小孩子,被陆迟这么一安慰,谢岚南又眉开眼笑了,“只是这些日子家中人都在说未出生的弟弟,爹娘也一样……我就有些难受,不过,不管是生出弟弟或妹妹来,也是好事,我总算不用一个人了。”说完,谢岚南看了陆迟一眼,有改口道:“在家中不用一个人,在这里,我还有陆迟。”
见谢岚南重新开心起来,陆迟心情也开始变好,所以他有闲心问起谢岚南:“你们为什么这么确定夫人怀的是个小少爷?”
谢岚南回答道:“前些日子圣人座下司神君大人讲道归来,娘有幸得司神君大人看脉,确定怀的是男胎。”
“司神君?”这又是什么人?
谢岚南疑惑地看了看陆迟,似乎十分不理解他竟不识得司神君。陆迟的眼神开始乱飘,借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对沥矖神、圣人这些神神叨叨的事物,他向来都不关心。
通过谢岚南的讲解,陆迟才勉强明白了个大概。圣人座下有左右两个司神君,每隔几年便要代替圣人在西泽国内巡游讲道,广布沥矖神的恩泽,有时甚至是去邻国传播沥矖神的道法。而当今的左司神君恰好又善歧黄之术,又常伴圣人左右,聆听神训良久,在西泽人看来,医术自然又高了几层。况他只要出诊,必手到病除。在贵人中被传得神乎其神,所以他一说右相夫人怀的是男胎,众人都深信不疑。
陆迟对西泽人的盲目迷信已经适应良久,这一番话听下来,虽然内心不停地在吐槽,面上却丝毫不显,装出的那副认真听讲的模样只怕连刘先生都骗得过去。
“这下你可都明白了?”
“恩恩。”陆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谢岚南摇头像小大人一样叹息:“若是你听讲时也如这般专注,先生想必也不会总说你。”
陆迟在心里说道:如果这样,刘先生只怕骂我的时候又会加上一句道貌岸然、表里不一。
念书时的时间总是流得最快,陆迟还在昏头昏脑地念之乎者也时,学堂外的梨花已经落的差不多了,连当时他和谢岚安吃起来酸涩无比的梨,现在早已变得甘甜。直到有一日,他随沈月明上街时,看到骤然变得熙熙攘攘的街市,才恍然明白,沥矖节快到了。
在沥矖节,西泽都城上安,也就是陆迟所居地,圣人将会亲自登上祈天塔,为西泽祈福。这就吸引各地的人民赶往上安,都想在这一天能受到圣人的祈福。
沥矖节前一日夜里,沈月明把陆迟叫来,摸着他鬓边还毛躁的头发,温柔道:“阿迟想不想见到圣人?”
这完全是哄小孩子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陆迟压下心里奇怪的不和谐感,装着小孩子一样露齿微笑:“当然了,娘是要带阿迟去祈天塔吗?”
“娘不带阿迟去祈天塔。”沈月明把手放下来,落在桌上叠得整整齐齐衣服上,“娘啊,直接带阿迟去见圣人,阿迟喜不喜欢?”
陆迟这才感觉到不对劲,他疑惑不解地看着沈月明,喊了一声娘。
沈月明捂住眼睛,将那衣服推到陆迟面前,哑着嗓子说:“你去试试,这衣服合不合身。”
陆迟没有去试,跟着谢岚南时日久了,他自然能看出来,这衣服的料子是极好的。而他们家,恐怕还没富裕到能给他裁这一身衣裳。
等了许久,沈月明才放下遮住眼睛的手,陆迟眼尖地看到她眼眶红了一圈。见陆迟依旧站在原地,桌上的衣服也好好放着。她眉一挑,却没有像陆迟想的那样发火。
“多大孩子了,还要娘帮你穿衣服。”沈月明拿起那件衣服,一抖,那衣服便如水一般流泻下来,在昏黄的烛火下隐隐光华流转。陆迟僵着双手让沈月明将这衣服给他穿上,衣裳的式样是广袖深衣,若是以往给陆迟这垂髫小儿穿肯定不伦不类。可是这衣裳剪裁得极好,陆迟穿上去没有任何不适。
“真好看,我家阿迟也能这么好看。”沈月明蹲下来,把双手搭在陆迟身上,垂下的眼掺和了许多陆迟不懂的情绪,“也许,过了明天,我家阿迟就是大人物了。娘高兴,真的高兴。”
陆迟伸手,想要抹去沈月明脸上流淌下来的眼泪。还未碰上时,恰好有一滴落在他手背上,灼热地几乎要烧伤他,要问出口的话也堵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怕,一问出来,他那几乎从未在他面前流泪的娘会泣不成声。
陆迟就这么懵懵懂懂地睡了一夜。他做了好几个梦,梦中光怪陆离,醒来后陆迟却哪个都记不起来,只能模糊想起,连梦中都有沈月明压抑的哭泣声。第二天,沈月明亲自给他收拾一番,然后带着他去坐马车。
陆迟穿着昨天那身沈月明给他的那身衣裳,一言不发,听着沈月明一句一句仿佛说不完的嘱咐,“到了沥矖宫机灵着点,别到处乱跑,走丢了可就遭了。见着人叔叔伯伯,姨姨婶婶的喊,嘴巴甜点……”听着像过年拜亲戚,而不是去那神秘莫测的沥矖宫。
他掀开帘子,看见马在一处红墙绿瓦的大殿停下了。
下车后,沈月明拉着陆迟的手,一丝也不肯放开。陆迟被拉得疼,也没有出声让沈月明放开,直到为他们赶车的车夫出口:“夫人,时辰不早了,灵童若是再不进去,恐怕里面的大人要怪罪小的了。”
沈月明的手骤然松了,她推推陆迟,说道:“快进去吧。”
陆迟反而拽住了她的手不放,沈月明一点一点掰开陆迟的手,“乖,进去,不要让娘生气。”
车夫也走到陆迟身边,恭敬地弯着腰。
陆迟的手终于完全被掰开,沈月明深深地看着他,忽然转头,上了马车。
“灵童,请。”车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陆迟藏在广袖下的手握紧了,紧得他能感觉到指甲陷入皮肉清晰的疼痛感。他看了一眼马车,然后转身,走进了那红墙绿瓦的大殿。
马车上的沈月明流着眼泪掀开帘子,看着陆迟小小的背影渐渐模糊不清,可还是没有放下帘子。
“阿迟,今日你的生辰娘怕是不能陪你过了。”
一般来说,圣人几乎都是世袭制,而圣人一生也只有一位儿女。除了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在位的圣人一辈子都未婚嫁。若是未婚嫁的圣人,在他感觉大限将至之前,会命人在西泽国内寻找在沥矖节出生的七岁孩童,这类孩童被称为灵童。灵童会被带至沥矖宫,再由圣人亲自选择继他位的灵童培养,若是被圣人选中,那灵童几乎与亲生父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陆迟,就是在沥矖节出生。
被车夫带进殿内后,那车夫躬身退下,陆迟走进这空荡荡的大殿,私下环顾,竟没有一个人。他也不着急,就站在那,明白了沈月明送他来这里的原因,他反而没了昨晚的担惊受怕。任何事情,在未知时才是最可怕的。
“灵童大人,这边请。”轻柔的声音在陆迟身后响起,在空荡荡的殿内,陆迟莫名感受到一分鬼气森森。
他背后的汗毛瞬间立起,陆迟僵硬地回过头,看见一个身着紫衣的少女,从面容上来看大约身处豆蔻年华。最重要的是,她面色红润,一点都没有鬼怪的样子。
陆迟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了,他顺着少女指的方向,同手同脚地往前走去。少女看见陆迟的行为,没有笑出声,也没有提醒,仍是保持着笑容,为他引路。
七歪八拐走出大殿后,陆迟看到门外停了一辆马车。这两马车不比陆迟来时的那辆,这辆要华贵的多。单单那马,就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更不用说那车轴车门车窗,是用多少名贵的材料所制而成。
“还有一位灵童大人在车上等候。”少女拿出一方小小的矮凳让陆迟上车时,轻轻说道。
陆迟上车的动作一顿,然后像是没反应一样,不甚利索地上去。拉开车门,陆迟一眼就看到坐在中间的小孩,和他穿着同一种样式的广袖深衣,他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陆迟明显看到在车门拉开的一瞬间,他的手臂轻轻颤了颤。
但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个孩子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
“谢少爷,谢……岚南,是你吗?”
马车里的孩子倏尔抬起头,那双乌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正是谢岚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