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春一愣,发现原来是因为杨莲也跟着出来了,沉香才开口闭口都是“舅舅”。便恭敬地作了一揖,为自己方才的无礼致歉。杨莲轻轻一扶,看他狼狈不堪,便知道必定是发生了什么,问道:“八太子可是遇上什么难题了?如果与我二哥有关,想必是八太子你误会他了。他做事是有些不计后果的,却是无甚恶意……”
的确,杨戬若是对他有恶意,他现在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可是两位亲人接连伤在杨戬手里,再说还有以前的敖红也不例外,他对杨戬的成见又如何能消。杨戬说他是为了三界为了杨莲,他们一家子的恩怨就此揭过,可是他又凭什么为了他自己方便,二话不说把他姐姐打了个魂飞魄散?
纵使杨戬把那个故事编得再好听再悲伤再动人,他都不会对他动半点恻隐理解之心。
杨莲看得出敖春心中所想,知道自己劝不了他,便推说有事要忙,让这兄弟俩好好聊聊。杨莲一走,敖春便放下茶杯起身道:“走,沉香,你帮我去救我大表叔,就一定能成功!”
沉香为难道:“八太子,不是我不愿帮你的忙,只是……只是你总要告诉我前因后果吧?”
敖春大喜:“沉香,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是这样的,杨戬先是把我小表叔打成重伤,大表叔想找他报仇,结果反而被他给打伤抓走了!杨戬不知道从哪里又找来一个帮凶,看人的时候眼睛跟长在头顶上似的,说出来的话和杨戬一样不讲理,竟然要我回东海拿钱去赎!你说我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沉香摸了摸下巴,想了很久,又问:“那……你大表叔是什么找我舅舅报仇的?我舅舅他行事一般都光明磊落,不太占人便宜……”
其实沉香问什么,敖春都可以答得出来,绝对都是杨戬不好;可若问这个,他却是绝对不能说的。不下雨是违背天规的行为,道理绝对不在他们这边。愣了半天,竟是恼羞成怒,他唯有咬咬银牙,骂道:“连你都护着杨戬,杨戬那厮到底有什么好的!他光明磊落,不占人便宜?我真不知道我们认识的是不是同一个杨戬!”话音刚落,人已化龙,往灌江口方向去了。
却说那天杨戬和李泽源将敖澜带回杨府,给他治好腿上三首蛟咬出来的毒伤,随便找了个房间把他扔了进去。杨戬当天回来就又病了,睡醒了便往窗外看,这天依然没能落下雨来。李泽源一直在他房里陪他,看他睡了几个时辰终于醒了,便出去打水过来,给他洗脸擦身。杨戬抱着被子靠在床头,面色苍白苍白的,偏又披了件紫色外衫,衬得他更加单薄没有血色。但纵使是这个时候,他也忘不了那条小龙,哑着嗓音问:“他吃东西了没?”
李泽源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许是刚刚碰过热水的关系,手背对温度的感觉并不灵敏。他放下手中的帕子,欺身用自己的额头触碰杨戬的,试过体温才反问道:“他需要?”
杨戬笑道:“不,当然不需要。”笑了一阵又咳一阵,他竟是十分高兴,“你要是愿意,就三天给他一碗冷粥。”
不如就给他三天一碗馊饭算了。李泽源端了药来,舀起一勺黑乎乎的汤水,吹凉了送到杨戬唇边:“喝完睡一觉,烧就退了。”
“不喝,”杨戬蹙着眉,“是药三分毒。”
李泽源放下勺子,叹息道:“不喝药,明天怎么和敖春要赎金?”
他倒是十分了解杨戬现在心里最记挂的东西是什么。实在斗不过他,杨戬只好认了命,伸出手来将药碗端过去,一口饮尽。李泽源拿回药碗稍稍迟了一点,便看见杨戬青白着唇色,两手端着空碗,正在微微地发着抖。
他的伤还只好了一部分,现在又伤上加病。李泽源不禁有些后悔,如果能多在镇上住几天就好了,这百姓的庄稼死了,总有办法补救;可身体坏了,将来要吃的苦,可不只是几碗苦药而已。
第二天早上,李泽源煮了白粥,又去外面买了些咸菜切碎了拌在粥里,准备清清淡淡地给杨戬喂一顿早餐。他进屋的时候,杨戬还没睡醒,他平时睡相不好,不是贴着外面就是贴在里面,今天却是意外地听话,侧着身子躺得安安分分。听见开门的动静,杨戬翻身看了他一眼,低声问了句:“这么早?”
李泽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他其实不用回答,因为杨戬刚说完这句话,便又合上双眼睡了。
其实现在已经不早了。李泽源把早餐摆在桌上,忽然又听见杨戬那没什么力气的声音:“冷。”
李泽源在他床边坐了下来,用手背量了量体温,眉头微微一皱:“我给你加一床被子,你先睡。”便去搬了一床蚕丝被过来,“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杨戬眼睛以下大半张脸都掩在被子里,含糊地应了一声。过了半晌都没有动静,李泽源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正打算走,杨戬却突然问:“有没有东海的消息?”
李泽源伸手在他头上拍了拍:“你就别担心这些事了,我会处理。睡吧。”
他的手很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信任和依赖。李泽源却不知道,只有这个世界的杨戬才知道。
他们抓了小龙的第二天傍晚,敖春才姗姗来迟,回来要人。李泽源看他两手空空,自然是不满意的:“看来你是不打算救你表叔了?”
敖春道:“我回来就是为了救他!”
李泽源听见这话,才用他那高傲之极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随后便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要回到神像中去。敖春大叫一声“慢着”,李泽源全当没听见,任由他在外面骂骂咧咧。骂到后来,敖春干脆威胁说要拆了二郎神庙毁了二郎神像,李泽源才又极为大方地赏了他一句话:“你拆我庙,我必回礼,你自己看着办。”
这一头,敖春被李泽源欺负得够呛,那一头,沉香作为敖春这么多年的好朋友,虽然还是护着舅舅的,却依然会放心不下兄弟,便一路向灌江口追来。哪知追着追着,忽然看见前方竖起了两面火红的大旗,上面写着“二郎神惊天动地”“为百姓劫富济贫”,几个开路小妖在前方敲锣打鼓,高喊口号:“二郎真君,法力无边!号令三界,谁与争先!”
沉香听得脸上抽筋,一个不小心便掉下云头,好巧不巧,刚好压在了一个老头身上。
那老头哎呦两声,叫道:“我的腿啊!我的腰啊!我的脖子啊!”
沉香赶紧爬起来,又扶起老头,给他捏腿捶背,连声道歉,问他怎么样了。哪知这老头一点不好对付,等好一点了,一骨碌爬起来指着沉香的鼻子骂道:“你把我老头欺负成这样,你说你怎么赔偿吧!”
沉香愣住了:“我也是不小心……不如这样吧,我下次来给你带几样宝贝,现在我有急事要忙,就先走了。”说罢便想离开,谁料那老头一把抓住他的裤脚,用差点把他裤子扯下来的力气叫道:“不许走!我老头想要的东西倒是有那么几样,可就怕你没有!你若是有,今天放你走也就罢了,若是没有,我老头岂不是白受了欺负!”
沉香一听,这老头说的虽然没什么道理,但毕竟年纪大了,还是得尊重他,把他的话听完再做决定。便问:“敢问老人家想要的是哪几样宝贝?”
老头嘿嘿笑着指了指额头:“天眼。”满意地看着沉香惊愕的神情,继续说,“山河社稷图,和宝莲灯。”
这三样东西,沉香都很熟悉。天眼是杨戬的,山河社稷图也在杨戬手上;而宝莲灯正是杨莲的法器。可这些东西,如何区区一个土地却有这么大的野心,想要将它们掠夺过去?得到了它们,他又能怎么样?
“前两样,我早已不奢求了,我死也没想到杨戬竟然会长成今天这个样子!”分明小时候看起来是这么一张乖巧的脸,老头恨恨地想,“至于宝莲灯,说不定还有点机会。”他打量着沉香,“我看你法力不低,不如就帮我把宝莲灯抢来吧!”
听了这么一番话,饶是沉香也有点气闷,冷声道:“不瞒你说,我就是二郎神的外甥、华山三圣母的儿子,宝莲灯是我娘的护身法器,恕我不能拿来给你。”转身便走。那老头也不来追他,只是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低声笑道:“二郎神的外甥?竟敢骗我老头!你以为你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就是当年的杨戬也没能逃脱,你以为你能逃?笑话。
然而沉香却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只当自己遇上了一个不讲道理、乱发神经的老头,把那些奇怪的妖精也忘了个精光,转眼便飞到灌江口的二郎庙,遇见了坐在庙门口的敖春。杨府闯不进去,他已搬了救兵,正等着敖红带虾兵蟹将过来接应。没想到等着等着,先来的竟然是沉香。
沉香又问了一遍前因后果,这才把事情弄清楚了。此时错在敖澜,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杨戬伤了敖锐而引发的。可是谁也不知道杨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沉香便决定先问问杨戬再说。这时敖春突然叫住他,问:“你来的路上碰上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