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烦恼此事时,房门就被推开了。察觉到气息不对,果然余光一瞥便看见进来的是敖春与丁香。敖春看见杨戬,又是尴尬又是憎恶,心里暗叫倒霉。然而丁香却并不记得上辈子的事,只觉得好奇,四处看了一圈,目光忽然被杨戬的银饰吸引了过去,兴冲冲拉着敖春道:“你看你看,那个好漂亮!”
杨戬闻言,暗道不好。这敖春对丁香的感情有多深,杨戬是看得出来的;而敖春因着杨戬曾经杀害过敖红之事,一直对他很是记恨。果真,敖春想了想,便问丁香:“你想要吗?”
丁香生性率真,自然不会隐瞒,连连点头。“好,既然丁香你想要,”敖春挑衅一般看向杨戬,“我就拿来送给你。”
对一个废人挑衅,很有趣、很了不起么?杨戬心中无不轻蔑,眼看敖春越走越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如此实乃无奈之举。但他如今要来夺天眼,杨戬必定是任他宰割,无以抗衡的;可那六成法力,又不能白白浪费了。再者,他既然没有自己取回法力的途径,那么现在就是个绝好的机会。
仿佛不敢相信杨戬重伤一般,敖春试探着走到他床边,远远地伸手过来抓那银饰。杨戬却合着眼,他在等,等银饰离开他身体的一瞬间——如果它一直贴在他身上,取回法力的一瞬间,他或许会被它杀掉。而事实上就算真的能顺利进行,这般冲击也不是现在的他能承受得住的。
他只能把对自己的伤害减到最低。他是不想死的,这三千年他过得不算坏,何况他还要等他的母亲回来,何况他那不问世事的师父还在玉泉山等着他回去。
他也是不能轻易死的。
敖春抓着那银饰用力扯了一下,却没能将它摘下,反是带得杨戬头颈微微抬起。一向强悍的杨戬如今竟然沦落到这般任人宰割的地步,其实敖春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见杨戬头部向后仰着,就这么被他一时的气愤折磨得喘息连连,不由一阵心虚;而他的手又抓着银饰,能清晰地感觉到杨戬那不自觉的颤抖。虽然憎恨杨戬,但他本性不坏,又是侠肝义胆,此刻难免生了恻隐之心,起了后悔之意。但丁香在旁等着她的银饰,他又不能半途而废,只好两眼一闭,用足了十二分力气——
杨戬因他这一次拉扯,整个上半身都坐了起来,而后便毫无凭依地重重倒向墙壁,撞得额角鲜血直流,又跌回了床上;而那银饰也不小心脱了敖春的手,飞了出去。便正是这一瞬间,杨戬已将封印的六成法力尽数取回,却被这股力量重创了五脏六腑,当即吐血昏厥。
敖春见状,愣愣地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才回过神来,看向丁香。丁香也吓呆了,连连指向杨戬,催促道:“快看看,那个人不会死了吧?”
敖春壮了壮胆子,上前几步,俯下丿身仔细端详着杨戬。只见他面色如纸,额上鲜血顺着耳根脸颊汩汩而下,触目惊心。该不是真的死了吧?他慢慢伸出手去想探他的脉搏,不想杨戬却忽然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片刻的涣散,刀一般凌厉地剜在敖春身上。敖春被他看得又是一怔,气闷地站起身来,捡了地上的银饰递给丁香,道:“这种人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用理会他了!”说罢,牵着丁香的手就往外跑——他说不出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么,只是直到他一脚踏出门槛之前,背后始终有一束冰凌般的目光在他心上割刺。
“送”走了敖春和丁香,杨戬才感觉到头上正不断流着血。那鲜血从左额渗下,滚烫滚烫的,简直想要烧起来一样;可流进耳中的那一部分,又是出奇的冰凉。仿佛是被血液窒住了呼吸,耳鸣渐趋严重,轰隆如雷声作响;又觉得胸中窒闷,肺里仿佛也堵上了一口血。
无论如何,法力是取回来了……只是代价稍大了些。他为人向来自私,只要是能让别人代替的,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一分苦头;幸而他还算命大,享得了福更吃得起苦,不然恐怕住进来第一年就得死。
可是他不想死,所以代价再大,他也要一试。而今虽兵行险招,好歹法力是回来了,但却还未与他的肉身和真元相融合,如此也还是随时会有性命危险。现在他只希望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他,让他把命保住,便是万幸。
然而事与愿违,到了第三日,刘富便来给他送饭来了。杨戬的修练正值最险恶的时候,不能被打断;刘富走到床头,见杨戬额角受创,半边脸上还残留着干涸了的血迹,连同几缕头发也被凝住贴在颈侧,心中便又是一阵忐忑。但他这也不是第一次流血了,此前咳血也没死,何况现在?如此如此,刘刚稳了稳心境,便要将冷粥灌下。然而甫一触碰到他,人便像遭了雷击一般倒飞出去,后背撞在墙上,发出喀喇一声肋骨断裂的声音。杨戬也因此而走岔了真气,咳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刘富醒来时天还亮着,他在屋里痛得叫唤,良久才把刚好办事回来的刘刚给撞见了。刘刚把他扶回屋里,又找了大夫。大夫走后,问其缘由,刘富便把来龙去脉说了。刘刚道:“此事不宜声张。听闻那人以前是个杀神,依你所言,他怕是有了康复的迹象了。这般人物却得罪不得。他人问起,你便说你被马踢了,这才伤了肋骨。”
刘富心里不服,但又觉得刘刚说的不无道理,只好应下。
杨戬整整昏迷了十多天,苏醒时,已经距离沉香的婚期很近了。这几天分外热闹,来来往往客人很多,夜里他醒来时,还隐约听见不绝于耳的说笑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不想,他竟然还活着。
伤势在那里吊着,渐渐的已经恶化了下去;试着运动法力,却根本连那点力气都不剩了。
他的确还活着,可是离死,也不远了。
如果……如果。他真是无药可救,现在竟然还盼着见三妹最后一面。如果她能来一次,如果她可以的话……他的心,此时此刻,就不会这么冷这么累了吧。
三妹……
却不想,吱呀一声,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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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二哥傲娇的伊始
刘富端着木盆拎着木桶大步跨了进来,一声不响地走到他身边,对着杨戬合掌拜了拜,连声念着:“你要死了,可别还来找我,我都给你打断一根肋骨出气了……要做了饿死鬼、冤死鬼,就找夫人老爷去……”一边念一边拧干帕子,给杨戬擦拭脸上额上干涸的血迹,甚至还用温水给他洗了长发,又为他擦身换衣。
这大约是人死前必须要经历的一项仪式。刘刚刘富只是下人,他们其实并不想掺合进大户人家内部的恩怨中去,对他们而言,最好就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顺其自然。他们自己家里要闹,那也是他们的事情。
这些天刘刚刘富二人常来看杨戬,见他脉象已经非常不稳,三天内约有两天半时间是在昏睡的,便知道他时间不多了。一方面担心杨戬这个杀神死后会化作厉鬼来找他们,一方面又想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赎罪,实在无法,便来为他擦身洗浴,做点小事。
杨戬的意识一直有些模糊,模模糊糊地想着念着他的三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距离死亡仅有一步之遥。时而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命丧黄泉,只可惜浑身筋脉熟悉的撕裂一般的剧痛一刻不止地提醒着他关于他还活着的事实。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摆弄,他费尽力气微微睁开眼看了片刻,方才认出那人不是杨莲。
“刘刚,刘刚,”刘富轻声叫道,“他怎么又昏了?”
“没昏呢,”刘刚细细看了一眼,伸手在他前胸探了探,“呼吸不稳,也不知道是在生什么气。”又对杨戬道,“你呀,别生气了,这人都在鬼门关了,还这么看不开……待会儿好好吃顿饭,做个饱死鬼吧。”
下人说的话,杨戬已经一个字也听不见了。他的身体早就不受控制,成了废人;如今,竟然连思维都不听使唤了。他明明知道自己是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却还是忍不住要一遍遍想他的过去、想他的母亲,也想他的三妹。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三千年,他是怎么走过来的。从最初懵懂的少年,到遭遇灭门之祸、与妹妹相依为命,到斧劈九大金乌的二郎神,令玉帝不得不处处讨好他万事哄着他,再到昨天的司法天神,横行三界无所顾忌,他为这些,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怕就算是一路陪他走来的杨莲也难以想象。
但那些所谓的地位权力,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最想要的东西早已被玉帝尽数夺去并在他眼前毁灭,所以他才必须得到一切玉帝珍视的东西。
三界里认识他的人都在暗地里偷偷说他做事毫无原则毫无底线,可这偌大的三界,难道能容忍下一个满身正气的君子?就算是那凡人的朝野,也难保住一个比干。
他不能做那枉死的比干。他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想要活得让所有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难受,就必须将别人觊觎着的或者难以得手的一切尽数摘取。在那样一个天庭,要活着不容易,要活得好就更艰难。而杨戬,最起码在妹妹私嫁凡人之前,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