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汤随便叫了碗拉面,和夏柯一起吃。年轻人到中午十二点多早就饿了,两个人能吃下一头牛。
吃饱夏柯出去来支烟,被师傅的媳妇叫住:“小伙子,你是打电话来那个不?”
夏柯笑说是啊,麻烦您了。她也笑:“是你们惦记,那么远专程过来吃碗面。我们大同的黄糕吃过没?拿两块走,自家做的,送你们吃吃!”把一个塑料袋塞到他手里。
商汤走出店,看见夏柯拎着塑料袋,笑着在想什么。
他径直问:“想什么。”
夏柯提起袋子:“黄糕,吃过没?”
商汤从小不在山西,回来的次数也寥寥:“没。”
两人也不讲究,直接上手,一人提了一块。黄澄澄的,热,软,一咬就粘牙,咬断了咽下去还粘喉咙。当地做法有两种,没有馅的蒸好了像年糕一样配肉吃,有馅的炸过撒上糖吃。这一种没炸过,里面却有枣泥核桃的馅。
黄糕就是黄米糕,黄米不是小米而是黍。大同地薄,地下都是煤,出粮少,但产糯质黍。颜色金黄,比糯米更黏。磨掉皮,细细碾碎成面,就能做糕。
做法是先加水,大致搅匀,不要揉,上锅蒸,蒸熟以后要把散糕和匀,不能揉,只能用手压,称为揣糕或者踩糕。还得在最烫手时压,糕凉一点再和就没那么软黏了。非得家里有经验的主妇才能干好这活儿。
商汤冷眼看夏柯吃,咬一口扯一长条,猛地说:“有个笑话。”他面不改色地说:“一个主妇刚揣好糕,没留意给狗咬了一口,女人赶紧去抢,狗含着半口糕跑出去几丈远还扯不断。”
夏柯咽下半口糕,心里雪亮,骂我是狗?
他也不恼,笑得特别老实厚道:“好在是主妇,要是哪家大小姐出去追狗,只怕就要给狗叼走——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说完还贴在商汤耳边沙哑暧昧地来了句:“是不是啊,商大小姐。”
商汤被他噎个半死。耳垂烧着了似的滚烫。
夏柯早就晃晃悠悠走到几米外了。
他们回酒店稍作休息,下午五点,又出去逛。
这个时间去什么景点都迟了,就上城墙走走。
提起山西煤都,许多人既定印象是脏乱差。但归功于前任市长,这城市在他们这样的游客看来,宽敞干净,虽然城墙之类的历史景点都是新建的,但暮色之下,很能让人遥想大同昔日北魏都城的气象。
他们从和阳门登高,这天天气很好,碧空如洗,落日金黄,夏柯手搭凉棚四面望过,就很有指点江山气势地感慨了句:“果然是北方锁钥,兵家必争之地。”
商汤嗤之以鼻:“你又知道。”
夏柯就说:“我倒是真知道。”一条手臂搭上商汤肩膀,边走边给他讲:“从你的名字说起,商汤分封同姓,这里最初是代国。春秋时期被北狄人占据,到战国赵武灵王抢回来。秦始皇一统以后,大同有一半被划分成雁门郡。到汉朝,更名为云中——‘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那个云中。你一听就耳熟,雁门,云中,古来征战在此地。”
他一直讲下去,到三国,这里被鲜卑占据,成为北魏拓跋氏的首都。李唐把这里作为军事重镇。哪个王朝失了大同,基本就难再有气数了,比如宋,靖康之耻在辽国得到大同时就打下伏笔。辽国得大同,宋玩完了;金国得到大同,辽国玩完了;元,也就是蒙古得到大同,金国又玩完了。因为大同这个地方是燕京,也就是北平北京的屏障,大同一完,北京难守。所以明朝在此设精锐重兵,就是所谓的“大同士马,天下闻名”。
他又从清讲到建国之初,建国初还有察哈尔省,大同属察哈尔,五三年察哈尔撤销,属地一半划给山西,一半划给河北,这才大致定下今天的版图。
六点钟天还没黑,他们旁边有个旅游团,由导游带上来看城墙,这会儿导游小姐愣愣地在风里看着夏柯,以为遇上了行业前辈。
夏柯高深莫测又寂寥地笑,叼起一根烟,装完高人赶紧拉着商汤溜。
第35章
商汤绷着脸,朝那导游小姐看:“刚才不是在别人面前表现得挺好,躲什么?”
夏柯拉他到角落:“这城墙哪来的醋味?”
商汤抿唇,天黑城墙上灯亮,不是一照一片亮的路灯,而是角楼上楼顶和檐角的景观灯,灯打在他们侧面,夏柯看着他,眼里都是他,英俊沉稳,对他笑着说:“我没有在别人姑娘面前表现,我是在你面前表现。我们都觉得知识丰富是一种性`感。”
如果知识丰富是一种性`感,这王八蛋性`感极了。商汤又要给自己迎面一拳,我在想什么鬼?
夏柯全然不觉,又翻口袋找烟。
手腕却被商汤按住:“今天超过五支了。我还不想看你肺癌死。”
夏柯故意叹口气:“那我的烟瘾?”
“你爱怎么办怎么办。”
“这可是你说的。”商汤见他一笑,觉得不对,下一刻,后脑便被一只手按住,带着烟气的嘴唇贴上来。嘴唇干燥却很暖,舌头往他嘴里钻,热的湿的,好像要从他的口腔控制他的大脑。
当嘴唇被松开时,自己连呼吸都不会了。
夏柯评价:“很注意口腔卫生,不抽烟的人确实口气清新。亲一口能顶一支烟。”
商汤压低声骂:“你耍什么流氓!”
“你还没见识过什么叫真耍流氓。”夏柯装作恍然大悟:“这不会是你的初吻吧?”
他最后看见的就是商大公子绷得死紧又愤愤的脸。
被推得狠狠撞上厚重坚实的城墙,嘴唇被咬痛前,两个人高挺的鼻梁撞在一起。
——八成真是商汤的初吻。夏柯满意地想,他连接吻的姿势都不会。
别以为亲嘴简单,不就是嘴贴嘴啃。怎么能避开鼻子姿势正常地让嘴贴在一起需要实践得真知。
夏柯被商汤按在城墙上吻,明明可以推开,但是反抱住商汤。
城墙上风很大,无论是北魏古都的城墙还是汉唐都城的城墙,照理说高楼大厦间的城墙上不应再有这么强劲的风,但城墙上的风总大得像从空旷的千年前吹来。
不确定月亮什么时候升起。大同四月初是冷的,有月亮更显冷。在古来不变的风月间,他们身躯相贴。
为什么要带你爱的人来古都,或者不是带,而是和你爱的人来古都?人都期望自己对爱人的爱情能像这旧城池存在一千年,即使明知不能,也要留下足迹,我们来过,我们留下过什么,我们留下的东西会和这城市再存在一千年。
就像人喜欢指着月亮说代表我的心,说我把月亮送给你,喜欢用宇宙啊星辰啊之类浩瀚的意象表达爱。
商汤猛然后退,皱眉朝天再朝周围石砖看:“下雨了。”
风里的雨滴斜打在他们脸上。
夏柯笑起来:“别浪费时间啊。”从城墙上撑起背,主动贴上商汤的嘴唇。
宇宙太大,一千年太久,那些都是虚的,不如此刻多亲几下。
最后他们被淋得半湿,雨渐渐大。
这两个人从城墙上蹿下来,夏柯郑重说:“商汤。”
刚实现关系里的重大突破,亲了一口两口三四口,商汤底气不足:“干嘛。”
以为夏柯要跟他甜言蜜语两句。没想到夏柯很哥俩好地一把搭住他肩:“饿了。我们吃刀削面去啊。”
晚上九点,去吃刀削面?商汤只有跟着他,上了辆出租,听他和司机师傅套近乎。刀削面也叫刀砍面,夏柯说凤临阁和东方削面太多游客了,让师傅给推荐推荐现在还开的,本地人爱吃的刀砍面。
胡侃一路,最后那车停在一家开在居民楼下的削面前。九点多钟店里还人来人往,满是本地食客。
夏柯朝锅边一看就乐了,捅商汤:“赚了吧,削面界元老。”
商汤定睛再看,那削面的老师傅差不多有七十岁,面团在手,运刀如飞,简直有武林高手的气势,气沉丹田,抱元守一,柳叶条面片咻咻咻飞进一锅滚水里。
夏柯换个语气词情真意切地感叹:“赚了呀。”
这家店最大的特色是肉臊不是肉沫,而是炖得酥烂的大块肉,肥肉均匀,汤汁浓郁。面碗一样大,但面量有大中小三种。夏柯坚定地要大份,加卤蛋丸子豆腐干,还要加一根油条。
商汤心说,撑不死你。就看见那个撑不死的喜滋滋端着堆成小山的面碗坐下。
一边吃还能一边对他口吐人言,夹起一根面,深情地说:“啊,你看,正宗刀削面,侧面看上去是三棱型的,中间厚两边薄,中间劲道两边软烂……”然后这根讲解素材被他塞进嘴里,更多讲解素材前后脚葬身他嘴里。
正在这时,一个食客走到门边,两个敞开的缸里是店家自制的泡菜,原来是可以自取的。
夏柯兴趣十足地看那边,商汤索性放下筷子:“等着!”起身要个小碟,装了一碟腌白菜,扔在夏柯面前。
“商大小姐,贤惠啊!”夏柯笑得颇为得意地伸出筷子。
又先把泡菜夹给商汤。
商汤没再绷着脸,表情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