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西宇瞪视着老者,眼神中混合了惊疑、焦急、绝望、期待……情绪之复杂、之强烈,看得老者眼皮一跳。
“补齐这些记忆,该明白的你自然就都明白了。”
说着,老者举起手杖,在符西宇的眼前凌空一点,点出一圈圈泛着七彩光晕的涟漪,将符西宇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月明星稀,璀璨撒满幽暗的海面。
“人鱼号”游轮仍在白天那场世纪婚礼的余波中荡漾,宾客们三三俩俩聚在一起,沉迷于推杯换盏,迟迟不愿入睡。
点亮夜空的喧嚣中,忽地响起一阵整齐划一的惊呼声。
本该纵情享受新婚之夜的新郎符西宇,此刻正脸色煞白地看着站在船头上的伴郎。
“小宙,乖,站稳了,别乱动。”他颤声安抚,小心翼翼地接近。
符西宙一手拎着被喝得一滴不剩的伏特加酒瓶,一手虚握围栏,迷迷瞪瞪地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符西宇。
“哥?”他不确定地唤道,摇摇晃晃地往前探了探身子。
符西宇被他的举动吓得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情不自禁地怒喊出声:“让你不要动!为什么不听话!”
突然挨吼,符西宙愣了愣,随即眼眶一红,嘴巴一瘪,嚎啕大哭了起来。
即便是在宣布婚讯的时候,也没见过符西宙掉一滴泪的符西宇一下懵了,回过神来后,心脏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住一样,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强忍住心中钝痛,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符西宙缓缓伸出双手,嘴角硬扯起温柔的弧度,轻言细语地哄道:“是我不对,别哭了,我带你去吃你最爱的香菜,想吃多少就有多少,好不好?”
“不好!”
符西宙猛地一挥手,空酒瓶划出令人心惊的抛物线,湮没在暗潮涌动的大海之中。
又是一阵整齐划一的惊呼声。
符西宇的脸又白了几分,眸光一沉,三步并作两步,闪电般扑向符西宙。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符西宙手腕的刹那,符西宙嫌恶地往后一缩手,重心失去依托的身体随之往后一倒,在符西宇惊骇至极的目光中,仰面落入大海。
没有半秒犹豫地,甚至连救生衣都没有穿,符西宇通红着一双眼,以超常的速度越过围栏,跳入海中。
自那次符西宙骑车落水后就苦练不缀的泳技开始发挥作用——在游轮行进掀起的白浪的阻挠下,符西宇依然快速而精准地游向符西宙。
成功抓住符西宙胳膊的瞬间,符西宇几近停摆的心终于恢复了跳动。
漫天的救生圈接连掉落,符西宇眼疾手快地扒过来一个,刚给符西宙套上,一个惊涛蓦地拍了过来,符西宇整个人被席卷着重重砸向船身。
落水的那一刻就已酒醒大半的符西宙,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心里的恐惧与悔恨像卷走符西宇的浪涛一般卷走了他的神智。
他疯狂地挣扎,歇斯底里地嘶吼。
别在礼服上的胸针发出一道夺目的炫光。
——“你当真愿意用你自己的命,换回他的命?”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破空而出,宛如一声惊雷。
……
“怎么样,是不是都明白了?”老者再度轻点手杖,收回涟漪。
符西宇的脑海中还在不停地回放符西宙为了能得到幸福的结局,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纵身跳海的画面,泪水模糊了视线,整颗心痛到失去知觉。
老者见状,默默地错开目光,轻叹道:“世间痴人何其多,可痴成他这样的,还真是不多。”
符西宇失魂落魄地呆立着。
“他又没死,你特么摆出这副样子给鬼看呢?”老者故作不耐地说,“赶紧去叫醒他,别再给我机会让我又看到他!真是要看吐了。”伴随着尾音,老者抬起手杖,照着符西宇的脑门毫不留情地一记猛敲,符西宇瞬时消失在原地。
老者站在静止的景色中,身上的红袍如光影般流动,重织成一袭剪裁合身的暗红色军装,皱纹丛生的脸庞也焕然一新,艳光四射,上翘的眼尾勾勒出万种风情,而那一滴与军装同色的泪痣则平添出了一分妖冶。
手中的手杖一寸寸化为泡沫,在空中聚拢成一枚流光溢彩的七色胸针,完美地嵌入军装左胸口的空槽。
欠姓许的,总算还清了。
他冷冷一笑,步入虚空。
H医院的护士小郭最近又相信了爱情。
她负责的病人中,有一个叫周希复的少年。
这个叫周希复的少年是一名非常特殊的病人,八岁那年遭遇一场车祸,不幸成为植物人,在病床上一躺就是十年。
说起来也是唏嘘,他的父母从最初的二十四小时不离身,到后来又有了新的孩子,渐渐变成二十四天来一次。
打给医院的钱从未断掉,但爱已悄然转移。
她虽然不会因此而责怪这一对父母,可每次看到周希复那张透着懵懂天真的脸,总还是忍不住感到一丝心酸。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他就这样睡一辈子不醒来,也许反而会是一种幸福。如果哪天他忽然醒来,床边却空无一人,该有多失落,多难过。
所以当她第一次遇见符西宇,看到他冲进病房,握着周希复的手痛哭流涕,心头涌起的是带着宽慰的感动。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如此惦念这孩子。
她悄悄抹了把眼泪,耐心地等对方情绪平静下来后,才微笑着走进去,柔声问:“请问您是周希复的……?”
符西宇仰起挂满泪痕的脸,沙哑着嗓子说:“我是他的男朋友。”
“您刚说您是他的什么?”她怀疑自己忘了挖耳屎。
符西宇绽放出一抹可与太阳肩并肩的灿笑,掷地有声地重复道:“我是他的男朋友。”
小郭:“……”
撇开取向问题不谈,周希复出事的时候才八岁,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就已经有男朋友了?!
她无论如何都是不信的!
“这位先生,请您……”她正要委婉逐“客”,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病床上的周希复缓缓地睁开了那双她从未能见过的眼睛,惊得她一时间连自己的护士身份都忘到了脑后。
然而周希复醒来以后,直直地看向眼泪再度夺眶而出的符西宇,用一种远超八岁儿童的成熟语气说:“是让你叫醒我,又不是让你哭醒我,你是想用你现在这个模样丑哭我吗?”
要不是周希复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走错了病房,认错了病人。
符西宇又哭又笑地低唤:“小宙……”
这男生的口音这么重的吗?她的思绪飘了一下。
“护士小姐,您不用去叫叫医生什么的吗?”周希复冲她眨巴了下眼睛。
那双扑闪的明眸精准无误地击中了她那一颗老阿姨的心,当即奔出病房狂呼医生,兴奋的程度不亚于中了一个亿。
但之后,她的苦恼开始接踵而至。
周希复的父母赶来后,恰好撞见自己的大儿子被一个陌生人搂在怀里缠绵拥吻,脸都气变了形,把符西宇撵出病房后,硬冲进院长办公室大闹了一番,于是院长把她叫到办公室大训了一通。
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结果夜里查房的时候她发现符西宇竟然又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挂着一脸肉麻兮兮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周希复的睡颜,眼中的爱意之汹涌,她光是旁观,都感觉心在颤抖。
月光下的这个男生,比周希复的父母还要更爱他。
这是她最直观、最真实的感受。
于是她默默地退出病房,关上了房门。
“爸妈……还好吗?”临出院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符西宙终于鼓起勇气问出这个问题。
符西宇紧了紧环抱着他的手臂:“我很想骗你说他们很好。”
符西宙垂下眼眸:“我害得他们经历了那么多次‘丧子之痛’,是不是很不孝?”
“你是为了救我,逼不得已作出的选择,真正不孝的是我才对。”符西宇轻柔地捏了捏他的耳尖——这具新的身体,不仅五官和符西宙原来的有九成像,就连那对尖尖的耳朵都如出一辙。
符西宙往他怀里缩了缩:“那还不是因为你救我在先,本来该死……”后面的话被符西宇堵了回去。
“不要再说那些话了。”符西宇贴着他的唇畔轻轻地说,“等你嫁给我,不就又是爸妈的儿子了吗?”
符西宙的心思全在对父母的愧疚上,没有反驳符西宇用的“嫁”字,闷闷地说:“可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就是他们的小宙啊。”
他尝试过跟护士小郭讲述自己的真实来历,不出所料地全被“哔”掉。
不过就算没有了隐形规则的束缚,他和符西宇也还是不会对父母坦白,因为他们需要父母的祝福。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觉得这是一种欺骗,是一种自私的行为。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那句话吗?”符西宇温柔地看着他,“‘拒绝什么都不要拒绝幸福’。”
符西宙眸光微亮。
“如果觉得对不起爸妈,以后就不要动不动把老爸气得半死,动不动又跟老妈冷战到冰河都解了冻你还不肯让步。”符西宇趁机数落过去连旁敲侧击都不敢提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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