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眼底浮现往常的揶揄神色,手颤抖着去擦红袖脸上的眼泪,道:“傻丫头,哭甚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做大哥的……欺……欺负你了呢。”
红袖抹了一把眼泪,更多的眼泪却不住的往下掉,话里也带上了浓重的哭腔:“谁要你替我挡这一剑的?我宁可自己死了。”
青衣用力吸了一口气,中指曲起来就要去敲她的脑门,红袖忙伏下.身将脑门凑到他手边,青衣这才能将手指搭上去,轻轻敲了她一记。
渐渐流逝的生命让他的话语显得那么苍白与无力:“说……甚么胡话,哥哥护着妹妹,本就是……是理所应当。再说……你死了,二妹如何能活?你若再说这些胡话……”
他身子忽然抽动了一下,吊着口气断断续续道:“大哥……在九泉之下……也会死不瞑目。”
“那顾姑娘呢?你不是说要娶她的,你死了她怎么办?!”
流徵,怎么办?
青衣抬眸怔怔的瞧着哭成花脸猫的红袖,唇角浮上一丝极浅极浅,虚弱的苦笑。
“夫人。”
“何事?”钟离珞跪坐在他身旁,眼眶也忍不住泛了一圈红。
她仔细观察过他伤势,一剑穿心,妄说她的毒、连城的蛊,便是华佗在世亦是药石无医。
青衣偏过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莫青璃,钟离珞会意的将她抱了过来。
接下来的一幕则有些诡异了。
青衣将右手覆到自己胸口上,沾了满手的血腥,又将自己带血的手指点在莫青璃眉心,嘴唇费力的张合,吐出一连串生涩难懂的话语。
若不是他一脸虔诚,旁人怕是要认为是骗人的江湖术士在装神弄鬼。
红袖一头雾水,钟离珞则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很快又敛下轻讶神色。
以吾之灵,祈求天恩。
通灵之术,他既是君曦亲近的人,会得些许也并不奇怪,如此说来他也通得些天道了。
等青衣把手放下来,他原本惨白如纸的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汗水黏着了他的发丝,“我……我封了她今日杀人的记忆,你……你一定……一定不要再让她想起来。”
钟离珞默然点头。
青衣咳嗽起来,每咳嗽一下,身体就又抽动一回,若雨青衫下开出大片大片腥红的花朵,胸前的血迹触目惊心,“还有……还有两年前江南陆家庄的事,也……也一定不能让她想起来,否则……否则她会疯的。”
钟离珞虽不明白江南陆家庄究竟发生何事,但也晓得现下不是问询的时机,只是郑重答:“好。”
红袖慌乱的不断将身上穿的裙衫下摆往下撕,盖在青衣胸前,殷红的血仍是不依不饶的层层浸漫出来,似在讥讽着她的不自量力,“陆家庄的事,我会与夫人细说。大哥你别再说话了,我求求你!”
青衣没理会她,继续艰难的对钟离珞开口:“你……你答应过我的,要好好照顾她。我……知道……知道这世上只有你能救她,只有……只有你能!”
他咳嗽得更剧烈了,吐出的血依稀带了内脏的碎块,钟离珞拉过他的手掌合上去,一股源源不断的绵柔内力渡了过去。
落日余光在天边扯出一块金红的绸子,笼得整座院落都朦朦胧胧起来,无论我们如何挽留,该走的依旧会走,这白日终是要尽了。
青衣努力抬着疲倦的眼皮望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红袖,极费力将手探入胸前衣襟,红袖顶着通红的眼睛定定的瞧着他,他摊开手掌递到红袖面前,是半块蝴蝶状的缺玉。
上面沾染了它主人刺目的血,就像是蝴蝶在哭泣。
青衣身子绷直得厉害,仿佛所有的气力都要用尽一般,“红袖,你将这块……这块玉还……还给流徵,别说我死了,就说……就说……”
他浑身都剧烈颤抖起来,微弱的声音碎在风里,“就说……我等不了她十年了……是我……我负……负了她。”
他与顾流徵相识在最好的年华,得缘于一场阴差阳错,那年他二十岁,她十八,她要他等他十年,他说好。
月色清朗的夜晚,少时的他倚在窗前,眉眼温润如玉,偏头含笑问她:以何为证?
她一身黑衣夜行衣立在他对面,神色冷冽,干净利落的将祖传的玉掰成两半,女儿家生来的羞怯不大高明的藏在泛红的耳根,轻声答:就以这块蝴蝶佩为证,十年后,你来紫微坊娶我。
声音似泠泠珠玉落在地上,清脆好听。
男子修长手指从藏青色衣袖里伸出来,接过那半块蝴蝶佩,眼里笑意陡然更深:那好,十年后,你嫁给我。
——十年后,你来紫微坊娶我。
青衣最后一次看向那块蝴蝶佩,它静静的躺在自己手中。他认真地看着它,仿佛要用灵魂去铭刻一般,漆黑眼眸似汤汤春水,缱绻温柔,良久,将它紧紧握住,闭上眼睛笑了笑。
树上不知名的鸟兀的哀叫一声,整座院落忽的撩起大火,火势迅疾如猛虎蔓延开来,趁风越烧越旺,映出半天的红光,熊熊大火将院中树木烧得劈啪作响,粉色的桃花在火中翩翩起舞,徘徊不去,火光映得青衣的脸别样清隽,可滔滔热浪里,他的眼睛却没有再睁开。
一切归于静谧,院中尸横遍地,仇人的,亲人的。
房梁从高处跌下来,“啪”的一声像是给了呆立的众人一个狠狠的巴掌。
钟离珞率先抱起莫青璃,当机立断道:“快走!”
再不走,难道要被烧死在这里么?
泽阳抱着青衣的尸首,其余人则带着牺牲的鬼卫快速的撤离这座别院,路上正好遇到从铸剑山庄急急奔下山的莫思妤及山庄弟子,只是钟离珞已经没心思再打招呼了,带着一行人如风一般从她身旁掠过去。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似乎听见那群弟子中有人说:她怀里抱着的那个人就是杀害老庄主和少庄主的凶手。
但那又如何呢?
南清筑,你有算计她的本事,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看你我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众人回到临江仙,红袖带着几个鬼卫去处理青衣的后事,钟离珞在房里照顾莫青璃,鬼卫头领泽阳则雕像般伫立在房门口。
替莫青璃洗澡的时候,钟离珞发现她虽然满身的血看着可怖,实则并没有受多少伤,况且外伤只是其次,怕就怕她醒来记起先前之事,难不成自己要日日绑着她么?
整整三天,临江仙三楼弓弦紧绷,众人连大气也不出一声,红袖也一直没有露过面。
刚回来的时候,莫青璃就浑身开始发热、出汗,刚洗完澡就又是汗涔涔的,钟离珞只好不断的替她换干净清爽的衣物,连眼都来不及合一下。
夜里,她的状况好了一些,钟离珞握着她的手趴在床沿不自觉睡了过去,然而很快,她身上又发起冷来,在被子里瑟瑟发抖,钟离珞只好又脱了衣衫上床去抱着她。
这样时冷时热的来来回回折腾到第三天,莫青璃状况才稳定下来。
钟离珞坐在床沿,低头凝视着她安静下来的睡颜,手指温柔抚过她的眉毛,良久,推门出去。
“泽阳。”她轻声道,眼神示意他跟她去隔壁房间。
刚进房里,还没等泽阳开口问询,钟离珞便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两年前江南陆家庄一事的来龙去脉,你若是一直跟着她,也应当知道此事。”
泽阳依旧站得像一柄冷硬的刀,话语也像他的唐刀不带丝毫缀饰,“两年前,主上涉世未深,下山路经镇江,陆家庄的陆天昊垂涎主上,夜里下药将她带走,我等找到主上时,陆家庄已是一片血海,全庄上下一百七十二口尽遭血洗,老弱妇孺,无一幸免,死状比之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基本没人能看出本来面目,俱是碎成数段的尸块。当时的主上双目赤红,亦已发狂。”
“她当时额间可有火焰流云?”
“没有。”
“那你们当时是如何制服她的?”
“老楼主赶了过来,与我等一同制服了主上,此后一把火烧了陆家庄,此事也就随着这把火湮没了。”
“那她那次醒后如何?”
“老楼主用金针封了主上的穴,是以醒后主上不记得这段记忆。”
钟离珞垂下眼,摆手道:“好了,你下去罢。”
“是。”
金针封穴,灵咒封印,从不滥杀无辜的你,若是有朝一日,记起你曾满手血腥屠人满门,你曾杀人如麻害死至亲,你成为了你生平最恨的人,该是怎样的苦痛?
只盼你永远,永远不要想起来才好。
第四日清晨,莫青璃终于醒了。
莫青璃觉得头脑昏沉的厉害,眉心隐隐作痛,似有异物又不知为何,她撑着身子吃力的从床上坐起来,四处打量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心里空虚得厉害。
钟离珞端着铜盆进门,便见莫青璃望着房门口出神,好像是看见了自己,又好像眼神透过自己看着很远的地方,这让她有些莫名的害怕起来。
“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莫青璃目光怔怔的落到她身上,悄无声息的,就像一湖死寂的水。
钟离珞将铜盆放在桌上,急匆匆走到床边,轻轻揽她入怀。
莫青璃被温暖包围着,眼前雾蒙蒙的白光开始消散,现出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年轻女人,她终于回过神来,紧紧、紧紧的回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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