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相逢在少年 (青荷生)

瞧着人走出了病房，卞骁俊立刻拨通了那串早已刻印在心里的号码，电话过去，却是料想之中的关机。可虽说是料想之中，但还是控制不了内心的失落，闷坐在床头好一会儿，然后勉强起身从自己昨晚被换下的衣服里翻出了身份证，按照之前的计划，他这才拨通了另一串熟悉的号码。
电话通了，那边传来许久未听的声音，“喂？”
“友成，是我，我是骁俊。”卞骁俊僵着嗓子开了口。
短暂的沉默，随后还是那样温和的语气带着笑意，“好久不见啊，你换手机号了？怎么在部队也能用手机？”
“我不在部队，没去成。友成，长话短说，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卞骁俊着急发问。
半个小时后，程友成赶到了医院，然后他在内科病房里找到了卞骁俊。怎么说呢，当他瞧见卞骁俊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面颊消瘦泛黄，眼窝深陷，嘴唇苍白。
“你怎么了？”程友成不由很担心。
“你要是四天不吃饭，差不多也能这德性。”卞骁俊自嘲式地笑了笑，随后他脱下病号服，问：“都带来了吗？”
程友成从包里拿出了衣服裤子，随手关上了房门，“我已经替你买好火车票了，下午三点。可是，你确定就这样离开医院吗？我认为你还是应该继续休息。”
“我那么多天不吃饭就是为了能从那个笼子里逃出来，现在正好那么快就有这个机会，谁也不在，我绝对不能浪费了。”卞骁俊一手拔了手背上的针管，只匆匆拿床单擦拭了溅出来的血迹，然后快速地换上外衣外裤，还戴上了他特意叫程友成带过来的毛线帽子和平光眼镜。
随后程友成先开了房门，左右瞧了瞧，回头示意卞骁俊先出去，卞骁俊立即疾步走出病房，一路低头，旁若无人，程友成隔了一会儿紧随其后。他们俩特意避开了电梯选择了安全通道，可当他们俩刚走进楼梯口时，迎面就撞上了正走上楼的那位护士姐姐。
护士漫不经心地瞧了他们一眼，像是没认出来，卞骁俊急忙移开目光低下头，可正擦肩而过时，忽闻护士惊讶地叫道：“哎？！是你？！你怎么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卞骁俊几乎半秒就反应过来，立刻一个闪身撒开脚丫飞奔下楼，一边大声道：“友成！快跟上我！”
“哎！你不能走啊！”护士急得急忙也跟着跑了下来，只奈何到底跟不上两个大男生的脚步，才跑了没几步就听见楼底安全门哐当一声，心知他们已经出去了，顿时脑袋一涨。
其实卞骁俊身体根本没有恢复多少，他跑出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头晕眼花，可是脚步却不敢停，就生怕背后被人追上来，即使真的没人追上来。
“骁俊，别跑了，没人过来。”程友成上前拉住了他。
“去马路上打车去火车站，没多少时间了，如果错过今天，我不知道又要被关到什么时候！”卞骁俊情绪很激动，他气喘吁吁走到路边，焦急地望眼瞧着远处，嘴里念着：“护士肯定要打电话给我爸，绝不能在我爸赶来之前没走掉！我一定要去北京找他！”
“时间还早，你不用慌。”程友成瞅见对面车道上驶来一辆空车，急忙招手示意他转弯掉头，看着大冬天里都急出一鼻子汗的卞骁俊，心里暗自叹息。
三点的火车两点十五开始检票，程友成在卞骁俊进站前把一直背在自己身上的背包递给了卞骁俊，关照道：“里头有一瓶水，几袋面包，夹层里有一个白色的信封里头有钱，不多，我只能拿出来两千块。”
“够了！谢谢你兄弟！”卞骁俊认真地看着程友成，想起以往一时感念，“还好有你在这里，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友成微微笑了笑，也不知为什么开口道：“我也要谢谢你，还好有你在他身边，否则我心里会一直不安。”
卞骁俊笑了笑，随后转身准备进站：“钱我会还你的，到了北京后给你电话。”
“骁俊，等等。”程友成忽然又开口叫住。
卞骁俊回过头，看着程友成的神情觉得他有话要说。
“其实，他一直对你是特别的，包括我，他都没那么上心过。”程友成神情有点黯淡，“我想，也许从很早时候开始他就喜欢你了，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所以，我们三个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是巧合。”
“友成，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卞骁俊问。
“因为这次回国我看到了已经不一样的他，成熟了，变得更好了，然后我知道原来是你一直在他身边。那天他出发前我去找他，他向我提到你时候脸上的笑容连藏都藏不住，怎么说呢，那时候我要说没什么想法是假的，虽然是我先放弃的他——”
“友成，”卞骁俊打断道：“你也不一样了，我们都变成熟了，所以该向前看了，过去没有对错，释怀吧。”
程友成一言不发地看着卞骁俊走进了站台，背影很坚毅。
他说的没错，既然是我自己的选择，那就该释怀了。他心想。

　　☆、第六十四章

开往北京的火车要途经十几个站，车程是九个多小时，程友成替卞骁俊选的是软座，只是靠着过道，每经停一站来来回回上下车的人流就很拥挤，这让卞骁俊虽然很累但是也不敢就这么睡过去，于是他就着白水开始啃程友成给他留下的面包，可才啃了几口，胃竟然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胃一疼，连啃面包的劲儿也没了。他一手捂抱着胃，一手抓着扶手给自己借点劲儿，直挺挺地靠在椅背上。本以为这么缓一会儿就没事了，可没想到那绞痛竟然一阵比一阵猛烈，就像胃里面有一只满口獠牙的怪兽张口撕扯着他的胃壁却怎么也咬不下来。
“唔……”卞骁俊忍不住弯下腰子，额头一片湿凉，黏腻的冷汗早已遍布全身。没办法了，他看向邻座的那个中年男人，只好开口道：“这位叔叔，我胃疼得不行，您能替我去打点热水吗？我这儿有瓶子。”说着那拿起了矿泉水瓶。
可那男人没接，只是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前头，说：“热水就在前头不远，我替你看着位子好了，你去吧，走几步就到了。”
卞骁俊无法，只好颤抖着双腿勉强站了起来，手上拿着背包又觉得不方便，于是就把背包搁到了座位上，对那个中年男人说：“那叔叔你替我看着点。”
“哎，知道了。”中年男人敷衍地点点头。
经停站多买站票的人就不少，车厢过道本来不算宽敞，被这么左右一站挤得前进很是艰难，卞骁俊每每穿梭过一堆人群时总能听到有些人因为被打扰而发出了不悦的抱怨，但他没有办法。好不容易挤到热水桶那里，结果接热水的人都排起了一溜长队。瞧见是这情况，卞骁俊只觉得双腿脱力，吃力地靠在门框边上喘着粗气。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个老太太，满头白发，皮肤黝黑，脸上的皱纹好像用刀刻上去一般，觑眼偷偷瞧他，随后忽而开口用方言对他道：“小伙子，你不舒服？”
老太太的口音很重，一时间卞骁俊竟然没听懂，那老太太瞧他愣愣地瞧着自己就比划着指了指他一直捂在胃前的手，又问：“可是不舒服？闹肚子咯？”
卞骁俊这才明白，于是回答道：“我胃疼。”
“胃不舒服？啊呀，那吃罪啊，你要药不？我有带药咯。”老太太说。
“好啊！我要药！”卞骁俊如获救星急忙点头答应。
“那等你接了水，跟我去拿。”老太太咧着嘴笑着说。
老太太的座位离得卞骁俊的车座更远了，直穿过又一个车厢，原来也是个站票，有一个浑身穿着灰布袄的小老头子佝偻着背脊抱着行李坐在另一堆行李上。
“老头子，这个娃娃胃痛，我拿点那药给他。”老太太走过去扯着嗓子大声说。
小老头子听了抬眼看了看卞骁俊，然后笑嘻嘻地站了起来，“药？有，有！”于是急忙弯着腰去翻原本自己坐着的那个蛇皮袋子，翻了一会儿，拎出了一个红色塑料小袋子，打开袋子从里头拿出了一片米黄色的东西，解释道：“这是茯苓，我们上山去採嘚，吃了对胃好，养精神，你要不要？我便宜点卖给你！三百块？你看成不？”
卞骁俊听闻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他不认得茯苓，也不知道吃了是不是对胃好，他不关心，他就想要个胃药救救急，吃下去好止住那疼痛，可偏偏却被人带到了这里忽悠着要买药。顿时心里有些恼火，因为实在疼得不行了，也不顾有没有礼貌了，拉下脸来一句话也不说掉头就走。
“哎？你别走啊，两百块，真的很便宜咯！”老太太急忙跟在后面叫，伸手还要拉他。
“您别跟着了，我不买，我不需要！”即使卞骁俊此时再虚脱乏力但他还是一手就挣开了来自那老太太的拉扯。这次他是憋足了力气大步地往自己位置那儿走，心里觉得无助极了，而忽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泛上心头。
“徐州站到了、徐州站到了，请出站的乘客……”广播里刚响起了报站，人群就呼地一下涌到了卞骁俊的跟前，乌泱泱的一片，大包拖小包，堵住了卞骁俊的去路，内心的焦虑也被这么一堵弄得更激烈了。
听着大人的吆喝，小孩的的哭闹，被人流挤得只好贴在左边车门连动也动弹不得，胃里抽痛却不见停止。接着，他在翻滚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邻座的中年男人，顺着人流慢慢走进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