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您别担心了。乐子昨晚上就醒过来了，今天会给他做些检查。您一会儿给叔叔打个电话，让他也放心吧。”
陆非到家的时候，符乐爸已经上班去了。符乐妈的眼睛微微有些红肿，脸颊上隐约能看出泪痕。陆非浸湿毛巾，为符乐妈轻轻拭着脸，想要抹去她满面的憔悴。
“昨天下午，姓吴的那个孩子来家找乐小子，乐小子跟着他去了一个多钟头才回来。回家以后就躺在床上歇着。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叫他起来，他不理我。我摇他的肩膀，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像……就像是个死人……吓坏我了，真的吓坏我了……”
符乐妈说着，眼泪又簌簌地落下来，紧紧攥着陆非的手，全然没有了平日里泼辣爽朗的样子。
陆非将她抱在怀里，心里竟有些庆幸。如果昨天是陆非面对毫无知觉的符乐，那么现在躺在医院里的，也许就不只是符乐一个人了。
陆非妈还没上班去，见陆非回来了，气呼呼地说：
“说吧，你又怎么欺负乐小子了？从小你就是坏眼儿！那次去陶然亭，你非要学着打水漂儿，让乐小子站在水池里给你当靶子，结果你扔的石头片儿把人家的腿给划破了。那池子里的水脏，伤口感染了，要不是治得及时，乐小子的那条腿就废了！还有那年，乐小子想要条皮带，他妈不给他买。刚好过生日的时候有个女同学送了他一条，还是特高级的那种。也赶巧了，那正是乐小子喜欢的牌子！你听说是女同学送的，二话不说就用水给煮了！还厚着脸皮说是体验一下红军长征时吃皮带的艰苦！你要是真把它吃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结果呢？你拿着那条皮带给隔壁院刚过满月的狗磨牙使了！你自己说，这些事，乐小子埋怨过你么？这次肯定又是你惹得祸！你对得起他么？看见他躺在那儿你心里是不是就舒坦了？非得把他折腾疯了你才甘心是不是？你当时不在场，没亲眼看到乐小子的样子，他差点就……”
陆非知道母亲下面想说什么，赶忙打断了母亲的话。“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还不行么？”
“嘿！说你两句你还不乐意听了？我告诉你！甭管学校有什么事都先给我放下！不把乐小子健健康康地从医院里接出来，你就别进我这个门！”
“妈，谁是你亲生儿子啊？”
“你别跟我这儿贫！没事了就赶紧给我去医院陪着乐小子！”
陆非洗了把脸，整个人精神了许多。折腾了一宿，竟一点睡意也没有，简单梳洗后又奔医院去了。符乐已经被转去了神经内科的病房。医生在门口拦住了正欲进去的陆非。
“咳咳，病人……应该说没有什么大碍了。但是……他还是不说话，有些呆滞，具体的原因要等CT结果出来之后才能确定。你尽量不要刺激病人，多跟他说说话，看他能不能有反应。”
陆非不太明白医生的话，径直走到病床边。
“……早安！”陆非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该和符乐说些什么，干脆跟他问了声早安。
没人应陆非的话。符乐像樽雕像似的抱膝坐在床上，眼睛看着窗外，没有焦点。偶然合上眼帘，再睁开，辩解着自己不是画中人。陆非这才明白了医生的意思，伸出手在符乐眼前晃晃，还是没有反应。
仿佛地球的引力瞬间消失，陆非只感觉身子轻飘飘软绵绵的，没有了支撑，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努力地稳住呼吸的节奏，试探地唤了声：“乐子？……”
本以为是徒劳，没想到那人竟缓缓地转过头来，望向陆非，视线中再次有了焦点！
陆非跳起来，兴奋地抓住符乐的胳膊，一遍又一遍地叫着符乐的名字，只是叫着符乐的名字。
符乐木然地看着陆非，半晌，吐出一个字：“渴。”
陆非忙跑出去接了杯矿泉水，笑着递到符乐面前。
符乐还没接过水，先说了句：“谢谢。”
笑容僵在脸上，陆非的手一松，杯子中的水洒了符乐一身。
他竟然对我说谢谢？一声“谢谢”，关系便隔了十万八千里。突然想到那日在宿舍里，自己的话是多么残忍。当符乐将他买的晚饭交给陆非时，陆非也是这样不温不火地说了声“谢谢”。是报应么？还是，你在惩罚我？
心中有点纳闷儿，总感觉不太对劲，陆非不确定地问符乐：“你知道我是谁么？”
符乐摇摇头。
“那你呢？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符乐点点头，又摇摇头。
陆非知道，符乐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他是真的不认识陆非了。
你不会骗我的，你怎么会舍得让我担心呢？可是，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宁愿你是在跟我开玩笑，是在生我的气，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能够好好的……
第45章
“你不是说他没事了么？他不认识我了，他他妈的不认识我了！”
面对陆非几乎疯狂地咆哮，医生本着救死扶伤的职业道德，安慰道：
“咳咳，这个……我们之前没有遇到过相似的病例。病人是神经性休克，又有过吸毒史，所以发生这种情况也是正常的。”
“正常？你管他那个样子叫正常？”陆非只觉得和这个庸医多说无益，气愤地摔门而去。医生无辜地耸耸肩，自言自语：“我觉得病人挺正常的啊。”他哪里知道，符乐不认识陆非，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病房内，两个人相顾无言。符乐还是抱着膝，将下巴枕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一眨地打量着陆非。陆非倚在窗边，细碎微长的刘海垂至脸颊，遮不住明亮的眸子。不算浓密的睫毛，调皮地向上翘着，眼睑与睫毛形成了完美的角度，就像是天使的脊背与翅膀。
是在哪里见过他吧？如此高傲的容貌却感觉那样的亲近，忍不住想要抱抱他。
符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蹭到陆非身边，手掌摩挲他的脸颊。
他为什么皱着眉呢？符乐用拇指轻抚陆非的额头，想要舒展开他紧皱的眉。肌肤相触，陆非一个激灵，突然伸出双臂将符乐紧紧抱在怀里。符乐愣了几秒，犹豫着环住了陆非的腰……
院方无法对符乐的症状做出诊断，只当作是因为吸毒导致神经错乱，就像是发烧烧坏了脑子，打发符乐出了院，并且建议将他送到精神病疗养院，或许对他的恢复会有些好处。起初，父母是不忍心送符乐去那里的。家长们上班的时候，留符乐一个人待在家里。他闲得无聊就出去转转，转着转着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幸亏路上碰到了院里的邻居，把符乐领了回来。为了防止符乐再次走丢，家长离开的时候就把门上了锁。可是符乐有好几次都差点捅了大篓子。符乐妈好不容易休息一天，端着刚出锅的菜进屋的时候，看见符乐正对着暖瓶喝水。符乐妈赶紧把暖瓶夺了过来，要知道，那里面可是滚烫滚烫的开水啊！看来，没有人时刻在符乐身边照顾是不行的。无奈之下，父母还是决定送符乐去城西的一家精神病医院。陆非却死活不肯答应，乐子不是精神病，他只是一时认不出我们了！不能让他去住院！我可以不去上学，留在家里照顾他。
结果，陆非就真的没去上学，尽心尽力地照顾符乐，准备三餐，拿着相册给他讲小时候的事，盼着符乐能够快点认出自己。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姚冰在电话里告诉陆非，他要是再不去学校，这个学期的学分就没他的份儿了。一开始，姚冰帮陆非瞒着系主任，说他身体不太好。但纸包不住火，系主任说了，陆非如果真的身体不好，就直接办理休学吧。
“陆非！你给我听着！明天你就给我回学校去！”父亲动怒了，指着陆非的鼻子，命令他去上学。
“我不。我要等乐子病好了再回去。”
“你！哎，你心里其实也清楚，符乐这个病，一天两天是好不了的。住院也许对符乐也有好处。可是你不能这样耗下去，学业重要啊！退一万步讲，如果符乐的病真的一辈子都好不了，他爸妈总有一天会离开他，到那时候，他就只能靠你了！你要是没工作没事业，你怎么养他？！”
一席话惊醒梦中人。陆非还是妥协了。为了符乐，也为了自己。
不知是不是上帝眷顾他们，符乐住院没几天，精神便恢复了大半。爸妈去看他的时候，他还问起了陆非的事。只是，符乐的行为还是有一些异常，性子倔强了，有点一根筋认死理儿，像是小孩子一样。
陆非回到学校，调整状态，在演讲比赛中傲视群雄，声名大噪。乐队的演出终于如愿举行。
随着一段悠扬的吉他solo（独奏），一盏镁光灯亮起，照亮了叶情娇小的身躯。伴音吉他声音渐强，与主旋律配合得天衣无缝，叶情与风子贤相视而笑。又是一盏灯亮起，风格迥异的贝司声加入，姚冰的脸上还是没有太多的表情，直到鼓声响起，嘴角才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突然，所有的灯光都聚集在舞台中央，灯下那人的声音仿佛冲破了黑暗迎面而来。
“那年你偷吻我了
身后的天空红得透彻
就在嘴唇触碰的那一刻
